“那是,”他低头笑笑,“要是一辈子不见,那才好呢!”
他毫无顾忌地说出邵母心中所想,俨然是要撕破脸,不准备装了。
余逢春的肆意妄为,在场人中除了安晓,三年前都见识过,所以反应最大的也不过是显露出须臾怒色,又很快遮盖下去。
邵母淡声道:“余先生这话说得很刻薄,平时都这么说话吗?”
余逢春笑起来。
“那倒没有,我一般只对带保镖强行逼我上车的人这么说话。”
他玩笑一般说,无视安晓一瞬间的慌乱,深吸一口气,嗅闻着空气里的味道。
“老夫人信佛了?”
邵母不意外他能看出来,养护精细的手指摩挲着腕间的佛珠,意味深长地开口:“我只有一个儿子,而我的儿子却有那么多磨难,我当然要替他祈求神佛保佑。”
这是在暗示三年前的那场意外。
明明余逢春也是受害者,也差点丢了命,偏偏在很多人眼里,他的罪行不比绑匪低。
好像他的出现就是错误。
面对邵母隐秘的指责,余逢春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道:“老夫人放心,我会照顾好邵先生的,争取让他少受点磨难。”
闻言,邵母讽刺地笑了一下:“你怎么照顾他?”
余逢春拉长尾音,比她之前还要意味深长:“这个就不方便说了吧……”
安晓终于憋不住了:“我才是照顾逾白的!”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身上,余逢春也饶有兴致地抬眼看他。
安晓的脸都憋红了,又有点要哭的意思,对上余逢春的目光,只能强撑着不退缩。
邵母对他的发言很满意,点点头,道:“安医生才是我为逾白请的疗愈师,他比你更会照顾人。”
“疗愈师?”
余逢春若有所思地重复邵母的说辞,尔后自顾自地垂眸轻笑一声,讽刺意味异常明显。
“老太太,这位医生是从哪儿找来的?”他问,“不会是在没毕业的学生里随便挑了一个吧?”
被说中了,安晓肩膀哆嗦一下,眼里含着泪。
“别哭啊,我还没问完呢。”
余逢春温温柔柔地开口,问出来的三个问题却一个比一个戳人心窝子:“你毕业了吗?有学位证吗?有资格证吗?”
“……”
安晓的眼圈顿时就红了,明明只是三个很正常的问题,可从余逢春的嘴里出来却好像变成了一千把刀,全部刺向他最难堪最屈辱的弱点。
因为这三样他全都没有。
邵母在他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候遇到他,给了他一份工作,还把他介绍给了那么英俊又完美的男人,邵母曾亲口对安晓说,她对安晓很放心,也愿意让安晓一直陪着邵逾白。
安晓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即便邵逾白从来没有给他过好脸色,他也从不介意。
直到余逢春出现。
安晓从来没有见过邵先生用那么爱重的眼神看过一个人,而那时候余逢春才出现短短几天。
这让安晓三年的坚持和忍耐像个笑话。
离开花园别墅的那天,安晓伤心欲绝,把自己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老夫人,然后他就在老妇人这里得到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
原来余逢春是那样坏的一个人,邵先生是被蒙蔽了!
一种很难用正常言语解释的责任感涌进安晓心头,他要帮邵先生脱离魔掌!
……
这些所思所想,余逢春并不清楚,只是看着安晓泫然欲泣的模样,琢磨着自己也没说什么重话,只能无奈笑了一下。
然后老夫人开口了,冷冷地责备道:“余先生,你太失礼了!”
余逢春一摊手:“哪里?”
“无论安医生是否有达到你刚才所说的那些标准,他都是真心对待逾白的,我信得过他——我情愿让他陪在逾白身边,也不愿意让一个在危难之际自己逃跑的人陪着!”
多么冠冕堂皇的一句话,点开了余逢春和邵逾白之间最大的问题。
在邵母的计算里,余逢春一听见这话就会自惭形秽,起码也该收敛起这副无法无天的模样,毕竟当初是他有错在先,怎么敢在邵逾白面前装作无事发生?
可她没想到的是,余逢春真的就是一笑了之,完全没当回事。
“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老太太,你不要总是操心儿孙的事,过度干涉别人的家事,会让你显得很不受欢迎。”
邵母厉声道:“他是我的儿子!”
这是她第一次失态,说明了很多问题。
余逢春无所谓地点点头:“对,你儿子,你儿子还不想让你出门呢!”
此话一出,客厅中流动的空气瞬间有了凝滞的意味,邵母脸上的愤怒转化为更隐秘的怨恨,死死盯着余逢春脸上漫不经心的笑,眼神中带着一种被戳穿的怨怼。
余逢春猜对了。
派管家带余逢春过来,不是因为这样更体面,而是因为邵母不能离开老宅。
她被困住了。
被自己的儿子。
注视着邵母眼中的种种情绪,余逢春眨眨眼,貌似抱歉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啊老太太,我没想把这个说出来的。”
然而这只能让人更生气。
从一旁围观的管家终于忍不了了,上前一步就要给余逢春点教训。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忽然响起。
清脆的音乐回荡在空旷安静的客厅中,让里面腐朽陈旧的一切都跟着震颤,余逢春将手机平放在桌面上,来电显示大家都看得清楚。
邵逾白。
余逢春接通电话,打开扬声器。
邵逾白的声音响起来,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
“结束了吗?”
余逢春“嗯”了一声,道:“差不多了吧。”
接着,他看向邵母,微笑着问:“老太太,你还有想要对我说的吗?”
邵母冷着脸,当着邵逾白的面声音僵硬:“没有了。”
于是余逢春对邵逾白说:“我们聊完了,你可以来接我了。”
“我就在门外。”邵逾白说。
邵母和安晓的表情变得更难看。
一个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对这个放荡的biao子唯命是从,另一个则是觉得邵先生已经被完全蛊惑了,很难救出来。
余逢春挂断电话,左右看了一圈,问:“我能走了吗?”
邵母不说话,管家代替她开口:“您可以走了。”
余逢春站起身,手机放回口袋。
临走时,他很好心地安慰道:“老太太,你别怨他没良心,说白了你也没真拿他当儿子——邵逾白从小到大,你把他当工具,从没疼过他一次,现在仗着他失忆,打着为他好的名义欺负他、操纵他,真的很不应该。”
撂下最后一段话,他没费心留意邵母脸上的青一阵白一阵,径直离开了邵宅。
在距离邵宅门口不到五米的地方,停着一辆颜色内敛的阿斯顿马丁,赵哥坐在驾驶位上,邵逾白站在车边,余逢春出来的那一秒钟就看见了他。
“哈喽!”
他挥挥手,小步跑到邵逾白身前,扑进他怀里。
邵逾白纹丝未动,稳稳地接住余逢春,由着他闹。
等余逢春靠在他怀里不动了,他才淡声询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余逢春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两人对视一眼,明白了。
“没事,”他说,“就是聊了几句。”
在他说话的时候,邵逾白一直在看着他,观察他的表情和语气,确定余逢春是真的没事。
观察完以后,他才道:“母亲脾气不是很好,你下次不用过来。”
“我只是想显得有礼貌一点。”
邵逾白:“你一直很有礼貌。”
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的男人啊。
余逢春被逗笑了,垫脚在邵逾白侧脸上奖励地亲了一口,不期然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早上还没有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