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逢春告诉明远:“他们有自创的修炼功法,长房家主如今已经是元婴期,小辈里也有天资聪颖者,其中最优秀的,是长房的大女儿。”
据说那个女孩,三岁能引动灵气,十岁便到达炼气层,是方圆千里都知晓的天才,附近的宗门都派人来问过,希望能收入门下。
说到这里,余逢春面上闪过一丝遗憾:“可惜……”
可惜天妒英才,女孩十五岁时外出游玩,被奸人所害,从此昏迷不醒,日渐枯槁。
听附近几户人家的意思,上个月的胡家,已经在准备白布棺材了。
将铜板拿在手里随意抛动,余逢春接着道:“半个月前,那个女孩忽然醒了,而且越来越健康,修为还提了一个境界——”
铜钱在空中翻了两圈,被一只手当空抓住,手背朝上,停在明远面前。
余逢春笑着问明远:“你觉得里面有没有问题?”
明远点头,将余逢春的笑深深烙入眼中,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妖。”
“答对了!”
余逢春眼中笑意更深:“加分!”
铜钱落进明远手里。
……
……
他这边和谐愉快,可凌景宗主峰那里,都乱得炸锅,可以当粥喝了。
晏叔原不复之前的胸有成竹,垂首坐在水池边,不知道在想什么,而静遂则开始疯狂踱步,绕了七八圈以后,抓住徒弟的肩膀前后晃了晃,企图把徒弟晃清醒。
“真是江秋?”他再次问。
何承息已经被问了八遍,第九遍的回答仍然恭敬:“是的,前辈说他叫江秋。”
“他好看吗?”
何承息斩钉截铁:“好看。”
“……”
静遂松开手,倒退两步,认命了。
他走到晏叔原面前,粗着嗓子说:“宗主,我这徒弟虽不聪明,但为人老实,从来不对我说谎,他既然说那个人叫江秋,那肯定就——”
静遂入凌景宗也有几百年了,他是散修出身,为人放荡不羁,一次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帮了人家一把,结果给自己惹上天大的麻烦,差点死在仇家手里,幸好有凌景宗的人路过,救了他一命。
那救他的人,就叫江秋。
旁人不知道不清楚江秋是谁,静遂和晏叔原还能不知道吗?
穆神洲荒了两百年,邵逾白的魔尊位子也做了两百年了,舟船能逆转回木头,死人竟能复生。
可如果能死而复生,早干嘛去了?
这些旧事,何承息不了解,但光看师尊与宗主的神态动作,便知道江前辈的身份绝对不是旧识那么简单。
觉得现下已经没自己的事了,何承息行礼后想要离开,可还没走两步,就被人从身后叫住。
晏叔原哑着嗓子问:“你们分别时……他有没有说他要去哪里?”
何承息答:“前辈说,他要去找他的冤孽。”
“……”
晏叔原摆摆手,何承息离开了,留他们两个在后殿,水声都静下去。
许久,静遂先开口,打破沉默:“他往魔域去了。”
余逢春这辈子只有一个冤孽,就是邵逾白。
无论是从困境挣脱还是死而复生,骤然听说自己的得意门徒竟然叛正入魔,还当上了魔尊,怎么可能轻轻放下,必定是要亲自去见一面。
静遂挠挠头,很担心:“不会打起来吧?”
“不会。”
晏叔原终于缓过神,淡声道:“邵逾白不会。”
当年种种祸事,内情恐怕只有邵逾白和余逢春才清楚,晏叔原作为余逢春的大师兄,得知师弟殉道、师侄入魔,虽然心痛,但也只是最普通的旁观者。
他唯一能拿准的,就是邵逾白不会因为这些无端小事,就抛弃与余逢春的师徒父子之情。
况且,那魔头当年屠杀一整个宗门,不就是为了替余逢春报仇吗?
恐怕就算他那位师弟要打,邵逾白也只会跪下认错,由着他教训。
如此一想,静遂也松了口气。
“也是……”
他一屁股坐回泉水边,重新拿鱼食往水里扔。
“刚才慌了神,忘了他的能耐。不管怎么样,能回来就挺好。”
斩妖大战前,修真界仅有两位大乘期修士,余逢春不在其中,默默无闻。
然而晏叔原心里跟明镜似的,他这位师弟能耐绝不是低于当今世界的任何一位大能,只不过是韬光养晦、隐而不发罢了。
如今他回来,只要性情不变、一心向正,凌景宗天下第一大宗的地位,就还能续上几百年。
“我更担心妖族的事。”晏叔原说。
余邵之间的事,说翻了天,不过是师徒之间的龌龊矛盾,可妖族重返,与整个修真界都息息相关。
“我知道。”
静遂又撒一把鱼食:“我亲自去看看。”
鱼儿欢快游动,这些红鱼在主峰灵泉里养久了,生了些灵性,很刁钻,寻常鱼食碰都不碰,非得是用灵力浸过的才肯吃。
静遂一直撒,它们就一直吃。
晏叔原看得头疼,阻止道:“别喂了,都胖成猪了。”
“整天嘟嘟囔囔,喂了几把食而已,能多胖?”静遂站起身,“罢了罢了,我不同你说,走了!”
说完,他一甩拂尘,离开了主峰后殿,往悟虚幻境的方向去了。
独留晏叔原一人,原地叹了口气。
没有犹豫,他伸手浸入灵泉,再抽出来时指尖浮现点点亮光,光线在空中交织,组成四个小字。
斯人已归。
指尖朝远处遥遥一指,四个小字化为飞星,瞬息便消失在凌景宗。
*
*
花以宁迈入堕月殿的时候,被正殿两边千年寒玉凿成的柱子冻得打了个哆嗦。
“尊上?”
他掐着嗓子喊了一声,见无人应答,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了两圈。
从前两日开始,花以宁就觉得魔尊不大对劲,虽然他平日里就冷冰冰的不爱说话,好像全世界欠了他,但最近明显要更古怪一些,常常魂不守舍。
花以宁暗自猜测他是修炼的时候出的岔子,眼下又没看见人在正殿,心中更是窃喜,想着自己篡位的机会终于到了。
作为邵逾白打进魔域前的统治者之一,花以宁的实力未必赶得上其他几人,但他有个好处就是善于忍耐,而且会装样子会说话。
所以另外几个实力强悍的统治者死了,而最弱的花以宁活了下来。
如今终于让他等到了邵逾白虚弱的好时机,谋权篡位,就在此时!
烟紫色的灵力似蛇一般缠在花以宁的手指上,不显眼却毒性十足。
花以宁谨慎地迈动步伐,走进后殿。
有隐约的哀嚎痛哭声从耳边响起,却难以分辨具体位置。从邵逾白建了这座大殿开始,这种声音每天都有。
绕过挡路的两根长柱,花以宁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吐血昏迷的魔尊,却不曾想邵逾白就静静地站在一潭深水前面,隐约的亮光从他指尖浮现,又很快消弭。
熟悉的威压不曾有一丝减损,显然邵逾白一点事都没有。
他早就听见了花以宁的脚步声,此时不紧不慢地瞥过来一眼,花以宁手中的灵力瞬间消失,手一背,神色自然。
“尊上怎么不应声?吓了我一跳。”
冷淡的目光从花以宁脸上的笑一路划到他背起的手臂,很长一段时间,邵逾白都没有说话。
等花以宁终于有点绷不住了,他才开口:“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底下的几位长老想来请安,顺便汇报一下。”
邵逾白平静道:“他们来见我,不过是因为我一直不露面,想看看我死了没有。”
花以宁笑笑:“这也难免,魔修嘛。”
他是魔修,邵逾白也是,偏偏花以宁提起这两个字的时候,满满的都是轻蔑嘲笑,仿佛他有时候也看不起底下那批人的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