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他的嘲弄,邵逾白没有任何反应。
盯着面前黑沉的池水看了许久,他道:“半月后,让他们过来。”
“是!”
“这几天我要出去,”邵逾白又说,“你好自为之。”
他知道花以宁在想什么了!
或许从花以宁踏入正殿开始,他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邵逾白的眼睛。
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花以宁心脏狂跳,面上却装作一副茫然的模样,他刚想说什么,却发现面前已空无一人。
邵逾白离开了。
*
*
胡堂。
客栈内。
余逢春搬了把小榻坐在窗边,手里捧着茶水,时不时喝一口,一直望着胡家的方向。
他已经看了两个时辰,从日暮看到华灯初上,胡家宅邸一片红光,乐声隐约传来,喜庆热闹。
只是这光亮太红,反而从欢喜中透露出些许阴森,惹人不安。
夜风从面前浅浅掠过,将还剩一丝温热的茶水吹凉吹透,余逢春放下茶盏,远远看到胡家宅门前的灯笼被风吹翻,烧了起来。
摇晃的血色红光向四周蔓延,在夜里尤其显眼。
又一个不祥预兆。
如今,余逢春已经基本断定,高阶妖兽在胡堂停留的半个月,就是在胡家长房女儿的身上动了手脚。
为今要做的,就是确定那个女孩为何会在昏迷中突然醒来,还修为大涨。
希望不是会要人命的阴损招数。
“……”
脚步声从身后响起,余逢春没有回头,仍然注视着远处的火。
明远来到他身旁,蹲下将窗台上的茶盏捧在手心,片刻后,已经凉透了的茶水忽然又冒出热气,茶香再次激发弥漫开。
他将茶盏交到余逢春手中。
余逢春接过:“谢谢。”
明远不答,仍然蹲在他身前,眼神深深地望着,仿佛要将余逢春的每一根发丝都看清楚。
余逢春没意识到不对,这几天明远一直是这样看他,他早就习惯了,任由明远看。
等很久之后,喧闹声寂静下去,明远才站起身,回到桌边。
天已经黑透了,蜡烛点亮,绒绒的暖光铺撒开,将余逢春的剪影都柔和得温柔又迷蒙。
他在看外面的胡宅,明远在看他。
无甚感情的眼眸中,仿佛灵魂投生,又仿佛流水泛起波澜,情绪似一朵炸起的烟花,绚烂的亮起又迅速的隐没,仅剩的点点余晖将余逢春小心地包围。
明远的躯壳下,邵逾白闭上眼,不再看。
……师尊。
他从心里珍而重之地念出这个几乎都生疏了的称谓,觉得有一半的自己活了过来。
第73章
胡家如今的当家人叫胡霍江, 他的大女儿,也就是如今处在风暴漩涡中的那个孩子,单字一个颖。
出事之前, 胡霍江就对她抱有很大期望,现在更是。
昨晚烧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火, 今早有人在胡家宅子外的墙根上, 看到了滴滴答答的血。
不多, 但很奇怪。
胡家派家丁出来清扫, 对外解释是厨房里的小伙计杀鸡不熟练, 让鸡跑了出来。
但奇怪的是, 那些血死活擦不干净, 无论怎样泼洗冲刷,始终会留一层印记。
等他们到的时候,家丁还在忙碌, 时不时有人围着瞅一会儿。
余逢春也凑热闹似的过去看了一眼, 挤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一身粗布衣裳, 灰扑扑, 仿佛能和地上的尘埃融为一体。
邵逾白远远地看着、等着, 等到等余逢春回头的一刹那, 别说尘埃, 就是把天上的云散揉成轻纱, 也没有披到余逢春身上的资格。
也正因为一切没资格,所以一切在他身上都一样,无论粗布麻衣, 还是绫罗绸缎,反正都是配不上。
“想什么呢?”
看完回来的余逢春看到明远在发愣, 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邵逾白摇摇头,像明远往常那样沉默寡言。
昨夜他灵魄转移,占了元神的位置,本想先学习一下元神如何与师尊相处,却发现那些零星又碎的记忆中,元神一直在盯着余逢春看,不是看他的手,就是看他的眼睛或背影,总之没一点有用的信息。
无奈之下,邵逾白只能装哑巴。
好在余逢春已经习惯了他能不说就不说。
“那几滴血是从屋顶滴下去的,”左右看了一圈,余逢春扯住身旁人的袖口,带他往另一边走,“一个人,蹲在屋顶上,嘴里叼着块肉,因为是从活物身上扯下来的,所以肉上还滴着血。”
寥寥几句,要是小孩子听见,现在已经吓哭了。
可邵逾白却半点情绪也未流露。
余逢春说话,他听着,师尊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他们走到僻静处停下,余逢春拍拍袖口,再回头时,一个明显不是家丁的男人正走出宅子,到滴血的那个地方去。
一段时间后,家丁提着水桶拖布离开墙根,露出一片干净的地,血迹终于被清理干净了。
按照常理,哪怕人血也不该这么难搓洗,如此这般,大概是因为叼着肉的人身上带着妖气,而妖气顺着接触流进血里,哪怕只有一丝半点,也足够那些血凝在地上,人力无法搓洗,只能用灵力。
最不好的猜想成真,余逢春叹了口气。
胡颖凶多吉少。
但现在青天白日,不是杀上门的好时机,况且余逢春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追查那只高阶妖兽,所以暂时只能按下不表,找个好机会混进胡家,探查一番再做打算。
思及此处,最后看了一眼胡宅门口高悬的红灯笼,余逢春很嫌弃地拽拽邵逾白袖口脱出的线头。
“去给你买身衣服,”他说,“整天穿这身,看起来好可怜。”
好可怜的邵逾白:“……”
他不露声色地打量余逢春衣摆上破的洞,心道:师尊,你穿的也很可怜。
俩人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
裁缝铺子里有已经制好待售的成衣,且因为胡堂修士多,所以裁剪风格非常干练利索,很适合明远。
余逢春带着人走进去,坐在柜台前的老板娘看见俩人的脸庞身材,眼神一亮。
“客官,是要量身做衣还是……?”
余逢春后退一步,手拍在邵逾白的后背上,把他往前推。
“给他买,”他说着,极其顺便地在邵逾白宽阔结实的后背上拍了两把,“麻烦深色,利索些。”
他的手一落在邵逾白后背上,邵逾白就不自觉地挺直腰背,像一匹被介绍的好马。
老板娘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和客栈掌柜一样,脸上同样露出你懂我懂的神秘微笑。
“等着!”
她一甩手帕,扭着步子走到里间。
邵逾白注意到了她的笑,在记忆里翻找片刻,发现前不久也有个男人对他俩这样笑过。
他不懂这个笑容是什么意思,但本能觉得奇怪,好像有细嫩的草叶在他心脏上轻轻拂过,带来一阵难以言表的痒意和退缩。
邵逾白不自觉地望向师尊,却发现余逢春坦然自若。
“……”
邵逾白意识到,关于这个,师尊明白,其他人也明白。
只有自己不知道。
那点痒意还在胸口彰显存在感,只是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像绸带一般滑移而去。
邵逾白回过身,感觉到绸带向余逢春蔓延。
这时,老板娘走了出来,一边挂着一套衣服。
她笑道:“小哥这身形太板正了,指定穿什么都好看!”
余逢春也跟着笑了一下,让邵逾白去里面把衣服换了。
“剑给我,”他伸手,“别把衣服划破了。”
邵逾白:“……”
心中疑窦丛生。
师尊对待元神的态度也太亲切了,萍水相逢为何如此关心?
买衣服就算了,还送镇灵通元石,还同吃同住,难不成师尊是看他忤逆,所以要收师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