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想从见面开始余逢春的种种举动,仿佛一切都有了正确的解释。
邵逾白顿时就有了危机感,一步一回头地去了试衣间。
而余逢春留在外面,随手拨弄了一下展示用的穗子,听见0166在他脑子里开口。
[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感觉明远不太对劲?]
虽然元神还和之前一样,总是盯着余逢春看,但0166是系统,看的比人全面,它很清楚地发现明远的眼神变了,不多,但就仿佛在偶像里注入了活人气,有魂灵在木头里诞生。
“你现在不要叫他明远,”余逢春纠正,“要叫主角。”
0166震惊:[……什么?!!]
“嗯哼。”
邵逾白一定是昨天晚上到的,就在给他热茶前,徒弟还是徒弟碎片,余逢春分得清。
就是不知道他是透过元神感知到了余逢春,还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又或者两者皆有。
总之既然他没有在余逢春面前暴露身份,那余逢春就当不知道,陪着他演。
0166觉得目前这个情形,即使是对一个久经沧桑的任务系统来说,也是非常莫名其妙、无理取闹。
[为什么要这么折腾?]它问,[直接向你表明身份不好吗?]
余逢春无奈道:“哪有这么简单。”
二百三十年。
这不是话本中的时间一晃而过,更不是眼一睁一闭就能跨越的长度,里面的每一分每一秒,邵逾白都是自己一个人真实地熬过来。
他们之间隔了太长的时间,物是人非四个字成为了真切的现实。
邵逾白不知道殉道的师尊为什么会死而复生,师尊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从正道魁首的徒弟,一跃成为魔域之主。
师徒间的情分就悬在一根摇摇欲断的丝线之上,重有千钧,稍一不小心,丝线断裂,情分摔在地上,粉身碎骨不复从前。
邵逾白不能冒这个险,余逢春也是。
还不如两人隔着一层皮,借着演戏说真话,把心摸透了,再坦诚相见。
余逢春有信心通过日常行动中的点点滴滴,让邵逾白相信自己还是疼他的。
况且邵逾白不是坏孩子——
无意听见他心声的0166当空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还坏孩子。
虽然一个世界按一个世界论,但单看上个世界里流溢数据的反应,和前面几位邵逾白的经典表现,就知道这个肯定也跑不了。
等到时候他把你*#%∮,你就知道……
余逢春并不知道0166的数据脑瓜里闪过了怎样的**猜想,以为它不说话是去干别的了,于是自己安静等着,顺便帮那把剑除了除锈。
等邵逾白换好衣服,一把寒光璀然的长剑已经在等着他了。
“好看多了。”
余逢春很赞赏地拍拍他的肩膀,手指划过衣料,隐秘的亮白符文在布料上迅速亮起,又迅速隐没,化作暗纹点缀其中,难以察觉。
邵逾白注意到了,愈发坚定心中的猜测。
师尊对这个明远可真好……
他暗暗想,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
付钱回来的余逢春迎上邵逾白的眼神,琢磨出点不对,但又分不清究竟是哪里不对。
给他买衣服,帮他磨剑,还给他的衣服上留下保护符文,多体贴疼爱,师尊能做到他这个地步,徒弟都该偷着乐。
余逢春短暂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行为,觉得做的非常好,邵逾白眼神不对劲,大概是因为他还没有适应被师傅疼爱的日常。
想到这里,余逢春更怜爱了。
“回客栈吃饭,”他把长剑递回邵逾白手里,“我听老板娘说,客栈的素面做得很好。”
修士不食五谷杂粮,因为杂质太多,有碍修炼。
不过既然都到他们这个境界了,再抛弃口腹之欲算什么?算他们能吃苦吗?
很不能吃苦的余逢春照常拽住徒弟的袖口,领他走出裁缝铺子,好像很怕一个不留神,人就走丢。
动作自然无需思考,仿佛他曾这么做过很多很多次。
邵逾白默默跟上,原先沸腾怪异的心绪忽然在此刻静了下去,仿若湖水上方,柳叶垂而轻点,波澜骤起,荡漾开后,更漫长深刻的寂静便回荡开。
……
回到客栈以后,余逢春真的要了两碗素面,还有一些其他的小菜,让伙计送到房间。
“你快吃。”他坐下后催道,“天黑以后陪我出去一趟。”
邵逾白停下筷子,看到余逢春正很期待地盯着自己。
素面成了贿赂金,而他会是那个出钱又出力的冤大头。
“怎么了?”见他不动筷子,余逢春问,“不喜欢?”
邵逾白默默摇头,低头吃起来,接下了不知道具体有多重的重担。
……
……
夜晚时分,暗色降临。
戌时。
胡宅内部不复前几日的欢天喜地,虽然红灯笼照常挂着,但府内气氛已如平常,甚至比平常还要凝重许多。
胡霍江站在花园的僻静角落,脸色阴沉地盯着月光下泛着亮光的暗色液体。
血像被人当空泼洒一般,点缀在花园边角的树枝花瓣上,散发出浓重的腥臭味,此外还有许多沾血的羽毛和骨头。
在一株月季旁边,有个土坑,盖在上面的土是潮土。
胡霍江吩咐手下人将坑挖开,然后收获了一地的血肉残骸。
有兔子,有鸡,也有鸟。
半个没有啃干净的兔头已经生蛆腐烂,白胖的蛆虫在血肉之间蠕动,把骨头上的牙印衬得太明显。
呈弧形,整体较平整,不像猛兽的尖锐牙齿。
是人的。
看清牙印的一瞬间,胡霍江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凉了半截。
“把这些都烧了!”
他粗声吩咐,然后抓住一旁的家丁,问:“小姐呢?”
家丁也觉得面前的一切太过可怖,哆嗦着嗓子回答:“小姐、小姐在房间里……”
“知道了,下去!”
胡霍江松开手,脸色仍然阴沉凝重,直到家丁点火将血肉残骸连带着这一角的植物全部烧干净,他才转身离去。
一路踏月而行,没回卧房,也没去小妾的后院,胡霍江径直走到了女儿的院子。
院中灯火通明,两个丫鬟端着热水路过。
见到胡霍江,两人连忙行礼:“家主!”
胡霍江问:“嗯,小姐睡了没有?”
“没有,”其中一名丫鬟摇摇头,“小姐刚练完。”
这些日子,胡霍江眼看着自己的女儿修为大增,隐隐有结丹之兆,是同龄人可望不可及的存在,心中暗喜。
可现在,那些喜悦已消下去许多,被浓重的忧虑覆盖。
他又问:“小姐晚上用膳了吗?”
丫鬟茫然地摇头:“家主,您忘了吗?小姐已经许久不曾用膳了。”
修炼之人不食五谷杂粮,胡霍江都明白,可他就是忍不住要问。
见丫鬟这么说,胡霍江点点头,眉毛皱紧,正要离开,却听到另一个丫鬟开口:“其实今天小姐好像吃了点儿东西。”
胡霍江猛地转过身,厉声问道:“什么?”
丫鬟被吓了一跳,慌忙跪在地上,小声说:“我、我也没有看清,好像是……今天早晨我来替小姐收拾房间时,看见小姐嘴里好像嚼着什么东西……”
胡霍江的心沉了下去。
不再理会跪在地上的丫头,他径直走到女儿的卧房前,没有一丝犹豫,推门而入。
本以为会看到清醒着在修炼的女儿,可胡霍江往里面走了好几步,都没有听见声响。
“颖儿?”
他唤了一声,朝床榻的方向走去。
刚撩开帷幔,胡霍江就看见女儿已昏睡在床榻上,连常服都来不及换,枕侧还坐着一个粗布麻衣、面容清秀的男人,手指白皙细长,正貌似怜惜地抚过女儿的额头。
方才,胡霍江根本就没有察觉到男人的存在。
一瞬间,胡霍江只觉得后脖颈窜起刺骨阴寒,灵台震颤,仿佛有什么异常强大的存在,将他的周身灵力完全压制,连反抗的心都升不起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