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余逢春把他抱上膝盖,给他讲星河的故事。
这构成了邵逾白年幼时对安静和美的第一记忆。
……
再次推开藏书阁的门,有灰尘扑面而来。
邵逾白站在门口,默默等着灰尘重新沉寂。
阁内的书籍摆放仍然有过去的影子——极其杂乱潦草,仅有的几个书架上都被塞满了,甚至有被压弯的趋势。
过去的小山丘,原来只到邵逾白的腰间。
藏书阁里唯一的桌椅是整个空间中唯一的干净所在,邵逾白小心地绕过所有书本,站在桌前朝四周看。
听完星河的故事以后,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邵逾白才意识到这些书本的摆放并非完全的混乱,它们其实是有规律的,只是规律只在余逢春一个人的脑子里。
只有他一个人能懂,对其他人来说,表象永远只能停留在表象。
过去邵逾白,曾对这个发现有过一瞬间的不满委屈,好像自己赤诚以待的人在辜负自己,后来他慢慢想明白了,知道师尊不可能事事周全。
师尊已经对自己很好很好了,如果得寸进尺,就是他狂悖不孝。
而现在,师尊将藏书阁交给他打理。
“……”
或许真的是他之前的所思所想太多了,惹师尊十分担忧,不得已采用这种隐秘的方法让自己安心。
耳边的哀嚎哽咽声裹着狂风,一刻未停,邵逾白尝到嘴里的血腥味,想到自己一个将死之人竟惹得师尊如此费心疲惫,真是罪该万死。
*
*
另一边,余逢春去了药圃,想赶在太阳落山前看看自己种的那些东西都长成了什么样子。
结果不出所料,已经长疯了。
余逢春看看自己手里的小药锄,又看看眼前长得跟一棵天杀的树一样的中阶灵草。
思索片刻后,他把药锄扔掉,找了块相对干净的石头坐下。
0166很懂时机的出现:[主角的状态不好。]
它一直在观察世界的崩溃程度,发现关联主角的那条线上,颜色一直是鲜艳的红。
“他身上有很多问题,”余逢春说,“那串流窜出去的数据,大概就是在他分割明远的时候,不小心逸散出来的。”
元神不是面团,想切割就切割,想融合就融合,邵逾白当时的冲动之举,给自己的未来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他并非不知道这些,只是他不在乎。
替师尊报仇,分割元神为师尊陪葬,用身体镇住裂痕,直到整顿魔域后的某一天,无法再承受裂痕和元神分割的双重损害——
从进入悟虚幻境深处,找到余逢春开始,邵逾白就已经给自己划下了一条直通死渊的绝路,连头都没想回过。
他像一列彻底脱轨的火车,在一条注定没有生机的崎岖道路上疯狂奔驰。
余逢春的复生,只是让死前的风景中多了几分慰藉,并不会改变他的结局。
他已经认命了,决心要用自己的一条命成全余逢春此后千百年的太平安稳,不在乎一己生死。
余逢春替邵逾白在乎。
一人一统沉默许久,看着太阳向下落。
余逢春斟酌很久,还是没忍住:“好可怜。”
真的好可怜,让别人的心都跟着疼。
0166真不想听这些恋爱中的狗男男对彼此发表任何看法。
被恋爱糊住了眼睛,看什么都觉得可爱可怜。
它试图转移话题:[……所以你准备怎么做?]
“先让他安心吧,”余逢春叹了口气,也觉得很棘手,“得慢慢来。”
即便知道师尊与自己心意相通,邵逾白如今耿耿于怀的,仍然是觉得自己毁了师尊一世清名,好像一块脏污的泥弄脏了仙人的衣角,徒增缺憾。
这拧巴孩子。
[唉……]
“唉……”
人统同时叹气。
与此同时,一道流光忽然从视线边缘划过,余逢春仍坐在石头上,只微微偏过头,看着晏叔原走进药圃。
他笑着问:“宗主怎么过来了?”
晏叔原不答反问:“你徒弟呢?”
“去收拾藏书阁了,”余逢春说,“多勤快!”
收拾藏书阁这种小事,余逢春都能夸起来,放到凡尘人世,再换个没这么明白通透的孩子,早让他养成混世魔王了。
晏叔原嘴角抽了一下,又想起静遂刚才的胡言乱语。
要怎么接触,彼此身上的气味才会交融在一起。他不禁想。
师徒冰释前嫌,情切之下有点肢体接触是正常的,晏叔原完全能理解,可简单的拥抱就会让气息交融吗——
晏叔原觉得不能多想,想多了自己可能当着师弟的面哭出声。
“我觉得问题出独禅山。”
他说,试图通过转移话题来调整思路,避免痛哭出声的悲惨表现。
静遂是独禅山峰主。
余逢春赞同点头:“他的弟子确实更方便。”
“我已经让何承息去正殿等着了,”晏叔原说,“他是大弟子,查起来方便。”
余逢春很奇怪:“既然你已经安排好了,那来这儿干什么?”
穆神洲和正殿不在一个方向,况且事态紧急,晏叔原实在没必要绕远路到这里来和他聊天。
很怪啊很怪。
听见他的问题,晏叔原的表情顿时不自在起来。
他故作无事地站起身,拍拍衣袖,又绕到一旁长得跟树一样的灵草边,伸手拽拽上面的枝叶。
一通强装镇定的操作下来,显得有很多心事。
而且因为太长时间没有打理,灵草枝叶上方的凹陷中堆积了很多凝结的露水,被晏叔原这么一拽,露水全部滴落下来,往下滚的时候分散成水珠,噼里啪啦浇了一地。
于是凌景宗宗主的胡子湿了。
余逢春都看呆了。
这是在做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关心道:“呃……师兄?”
“我没事!”晏叔原回过身,又摸了两把湿掉的胡子,“我就是高兴,嗯,你们师徒,嗯,同心协力、同心同德、同舟共济、同床异梦……”
越说越离谱,看着对面余逢春怀疑的眼神,晏叔原手上用力,拽掉两根胡子。
“哈哈哈……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晏叔原表面强装镇定,心里已经在计划怎么拔掉静遂的牙了。
被妖气迷惑心智后胡言乱语、大放厥词,害得自己失掉分寸,愣头愣脑地就冲到了穆神洲,在师弟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实在不可饶恕……
余逢春一挑眉,不知道在晏叔原面上看出什么,笑道:“既然师兄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就赶紧去吧!”
“好嘞!”
晏叔原也不管自己都说什么屁话了,一听见糊弄过去,二话不说就离开了。
余逢春仍然坐在石头上,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前摇曳的灵草,脑子里有濒临窒息的喘息声。
0166快笑死了。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
笑完以后,它艰难开口:[他看起来好痛苦。]
那种有话特别想说,但是就是不能说,眼看着就要把自己憋死的痛苦憋屈感。
余逢春也有同感:“他快憋得喘不上气了。”
[所以他到底想问你什么?]0166问。
它只顾着嘲笑晏叔原的种种别扭表现了,实际上并不理解他到底在别扭什么。
余逢春倒是反应过来了。
“可能是静遂闻出了什么,”他说,“我们没有防备,没料到他被妖化了,之前行事略微放肆了些。”
妖兽的嗅觉极其灵敏,高阶妖兽更是可以在千里之外嗅闻到人族修士的踪迹。
静遂被妖化,嗅觉加强,说不定真能闻出他和邵逾白身上的气息交融。
静遂知道了,晏叔原就知道了。
刚才的一切都得到了解释。
0166似懂非懂:[所以这是好事嘛?]
“可以是。”余逢春说。
邵逾白把余逢春举得太高了,自己又匍匐得太低,以至于就算彼此说通心意,他仍然觉得自己的爱恋是余逢春的污点、是他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