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逢春走到主卧门口,管家在外面为他打开门。
为余家家主效力几十年的老人,对着余逢春恭恭敬敬地弯下腰。
他心里清楚,属于小少爷的时代要来了。
一年后。
邵逾白刚回到阙空里,就感觉不太对劲。
一层楼梯下的地毯上有一层还未打扫干净的玻璃碎片,凉水浸湿地毯,两三个花匠在边上的花园里无声劳动,人人脸上都绷着一层惊慌的面具,气氛凝重。
邵逾白关上门,声音引来了常狄。
“天爷嘞!”她小声喊道,“你可回来了!”
声音中的如释重负不似作伪。
半个月前,设立在北欧的诱骗系统在设计时出现问题,加之当地暴乱,进程被延误,余逢春作为余氏如今实质上的当家人不能亲自出马,就派了邵逾白去。
一来一去十六天,在他不在的这些天里,肯定发生了很多事。
“怎么了?”邵逾白低声问。
他身上还有未洗净的尘土气,夹带着从战场边缘路过时沾上的硝烟,显得风尘仆仆。
常狄左右看了一眼,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放下手中托盘,带着邵逾白走到外面花园里。
她指指楼上的房间:“生气呢!”
邵逾白心神微动,面上不动声色:“怎么了?”
“我不好打听太多,但好像是有个附属项目出了问题,”常狄说,“其实也不算大事,你知道,反正最近一年都挺小心,就算被抓了也赖不到我们,但昨天晚上那事绝对是有人刻意泄露消息,所以生气了。”
邵逾白沉吟道:“你的意思是,有卧底?”
常狄点头:“已经在吩咐人查了。”
家大业大,有卧底也正常。
“我知道了,”邵逾白点点头,“多谢你提醒。”
常狄皮笑肉不笑:“我不提醒你,也会有别的人提醒你,他已经一天没下楼了,饭也没吃,你快上去劝劝。”
一年下来,跟在余逢春身边的人都知道,这位爷一旦生气,只有邵逾白劝得住。
他一走走了半个月,自己倒挺好,常狄他们快慌死了。
话音落下,本来一片寂静的楼上忽然传来瓷器摔在地面上的碎裂声,极其清脆,伴随着恼怒的骂声:“没用的东西,滚!”
慌乱的脚步声响起,邵逾白和常狄一起朝楼梯的方向看去,刚好看见一个年过四十的中年男子形容狼狈地走下楼梯,昂贵的西装皱皱巴巴,一张方正的脸上尽是憔悴。
看见邵逾白的一瞬间,男人眉毛一皱,差点哭出来。
他喊道:“邵哥。”
被一个比他大二十岁的男人叫哥,邵逾白已经习惯了,淡淡颔首。
男人搓搓手,想按照余逢春的指示一滚了之,又按耐不住最本能的自救冲动,几番犹豫之下,还是挪到邵逾白面前。
“邵哥,这事儿我真不知道,”他压低了声音说,“本来都进展好好的,突然来了条子,把一船的货都给掀了,我都差点让人弄进去,你说这种事要是我干的,我能得到什么好处?这不自己给自己找死吗?”
常狄冷笑一声,挽起头发后径直离开了。
男人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但还是忍住了,等着邵逾白开口。
“是不是你干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问题在你手下出现。”邵逾白道。
“是是是,”男人连连点头,“我监管不严才让苍蝇飞进来,我的错,肯定积极排查!”
说完,他干笑两声:“就是还劳烦您帮我说两句好话,只要您帮我这一回,什么都好说。”
男人掀起眼皮,比划了个手势,意思很明显。
眼神淡淡扫过他的手势,邵逾白颔首,道:“走吧。”
男人一听,如蒙大赦,好像自己这条命和手上的全是富贵已经被保住了,忙不迭的又鞠了一躬,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门关上的一瞬间,楼上又传来摔杯子的声音。
如果上次是发泄怒火,那这一次就是在催促。
邵逾白原地整了一下衣领袖口,迈步走上楼梯。
等他到书房门口时,才发现门都没关,就那么明晃晃地敞开着。
书房地上更是一片狼藉,价值百万的装饰品被用作提醒铃声,摔了一地,地毯上全是瓷器碎片,已经不能要了。
余逢春面无表情地坐在书桌后面,双腿搭在桌子上,听见邵逾白的脚步声,他偏偏头,眼神很冷淡。
“站在外面干什么?进来。”
邵逾白依言迈入书房,将刚磨好的咖啡放在余逢春手边。
打量审视的目光随即落在他身上,余逢春看了好久,才道:“瘦了。”
邵逾白在收拾书桌上散落的废纸和文件,闻言抬了抬眼。
“什么?”
余逢春不答,又偏头看他一会儿,然后抬手点点眼睛下面。
邵逾白眼下有一层极其明显的乌青,余逢春一眼就看见了。
“昨天晚上没睡好?”
没有隐瞒的必要,邵逾白点点头。
余逢春笑了,随意伸手,手指点在邵逾白小腹处的纽扣上,像猫拨弄窗帘穗子一样拨着玩。
“不如跟我说说,你哪天睡好了?”
气氛随着他的笑缓和下去,两个人都不觉得余逢春的动作有任何突兀冒犯之处。
邵逾白不自觉地追随那抹仿佛春日枝丫的柔软弧度,整夜未眠的大脑迎来昏沉。
将文件叠放整齐后,他没忍住,脱口而出:“我觉得我可能有病,一直在做梦。”
“哦?做什么梦?”余逢春问,手没有挪开,眼神很感兴趣。
他是真的在好奇,毕竟从邵逾白来他身边到现在,余逢春就没见他睡过一个整觉,总是在凌晨的某个时间点忽然醒来,然后睁眼等到天亮。
余逢春以前也随口问过,邵逾白说不知道,久而久之,这个问题成了一个执念。
邵逾白道:“忘了。”
“你总是这么说。”
余逢春收回手。
他不太满意,却也轻轻放过。谈话到了这个阶段,先前书房里弥漫的凝滞氛围已尽数散去,余逢春也不再真的生气了。
如果这时候有哪怕一个人站在门口,注视事情的发展,都会瞠目结舌。
全天下,只有邵逾白能让余逢春这么轻易的消气。
换做其他人,话还没说完半句,就被顺着窗户丢下去了。
邵逾白把废纸扔进碎纸机,又蹲在地上检查一圈,确定余逢春脚下没有碎玻璃渣子以后才放下心。
余逢春任由他检查,没像平时一样笑话,等邵逾白再次站起身,他才问道:“高弘找你了?”
高弘就是刚才在楼下求邵逾白帮他一把的男人。
他只负责A市海湾的码头,手里的走私额不大也不小,在余逢春手下只算小人物。
在这种问题上,说谎等于自找麻烦。
于是邵逾白应了一声。
余逢春见怪不怪,只是嘱咐道:“收钱的时候仔细些,别不干不净的人的钱也收。”
他知道邵逾白背着他收钱,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友好地给出建议,颇为纵容。
而上一个背着余逢春大肆敛财的,已经在海底喂鲨鱼了。
所以,这是邵逾白一个人的特权。
“还有,”余逢春顿了顿,嗓音低沉,“只能收钱,别的……想都别想。”
别的,还有什么?
余逢春没说,邵逾白也没有问,两人心照不宣,各自盘算。
“要是让我发现你收了不该收的东西……”
余逢春抬手,指尖隔空点点邵逾白的胸口,眼神晦暗不明。
“不会。”邵逾白轻声应着,唇角微不可见地弯了弯,“永远不会。”
他的眼神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因为余逢春与他对视以后,眼眸中仅剩的寒冰也融化了。
“这几天辛苦你了。”他收回视线说,“北欧那边不是非要你不可,只是你去我更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