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逾白闻言迅速转身,想要躲避什么一般快步走到衣帽间, 按照衣料的颜色材质,选了对祖母绿镶嵌的银制袖扣。
当他将袖扣带出衣帽间时, 余逢春也刚好穿戴结束, 正在调整领口的两粒扣子。
见邵逾白出来, 他自然而然地把手伸过去。
邵逾白替他带上袖扣。
璀璨剔透的绿色宝石在指尖仿佛一朵绿莹莹的花, 邵逾白单手托住余逢春的手背, 帮他佩戴。
呼吸间, 他听到余逢春喃喃自语:“你觉得他现在还能说出话来吗?”
“……”
“我希望可以, ”余逢春自问自答,“不然真是浪费时间。”
冷漠轻嘲的语气里,藏着比短短几个字更深刻的意味, 邵逾白指尖微微蜷缩, 意识到什么, 抬起头来。
余逢春正笑着注视他。
“镇定些, 今天有事的不会是你。”
最后看了一眼疯狂震动催促的手机, 余逢春反手将屏幕按在邵逾白胸口, 手指若有若无地贴上邵逾白的脉搏。
转身时, 楼下恰好传来更急促的敲门声。
“走吧, 带你去庄园看看。”
……
……
半山庄园里, 气氛凝重。
昔日的香气幽微已被消毒药水的味道覆盖,精心打理的地毯上也沾满尘土,皱巴起来。来自各个高级医疗机构的医护人员在走廊里迅速穿行, 撞碎水晶吊灯的光影,留下一段段意味不明的低声交流。
护士小步跑过大厅时, 余裴就一个人坐在角落的沙发上,脸色阴沉,余术怀手底下的人都到齐了,各个默然不语。
空气里弥漫着僵硬的沉默。
余逢春是最后到的,脚步仿佛踏在一块易碎的玻璃上,几乎是他进门的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看来。
他是整个大厅里衣着最光鲜亮丽的一个。
盯着所有人的视线,余逢春一挑眉,慢悠悠地问:“我来晚了?”
“没有,”公司里的一个人道,“但您是来的最晚的一个。”
“哦,不好意思。”
余逢春闲适地坐在沙发上,微微一笑:“路上堵车。”
雾灰色的西装和今天的气氛很搭配,却又因为过于搭配,透露出几分早有预谋的算计与得意洋洋。
余逢春没有半点急切,坐下以后就让跟着过来的常狄送来咖啡,让邵逾白一起坐下。
现在大厅里分成三个阵营,余裴和他身边的人,余术怀的下属,还有余逢春。
没有人认为余逢春会是最后的赢家,所以绝大多数的人只是看他几眼,便移开了视线。
然后医生出现了。
从今天早上五点,管家迟迟没有接到余术怀醒来的消息发现不对,进去检查以后发现人已经陷入昏迷到现在,已经过去六个小时。
众人一见医生出现,忙不迭地拥上去。
余裴问:“医生,父亲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因为在座都是余术怀的亲信,所以没有遮掩,干脆道:“余先生已经脱离危险,现在神志清醒了。”
此话一说,大厅里的空气都松动了许多。
余术怀不死,公司就能撑下去,他们也有喘息的时间。
“但是,”医生话音一转,“余先生这次突发病痛,对身体的损伤很大,以后恐怕不能太过劳累操心。”
言外之意,余家要选新的接班人了。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
余逢春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远处那些人脸上的不同表情。
“他们现在很紧张。”
看到兴起时,他凑到邵逾白耳边低声说,“担心跟自己有关,又担心跟自己无关。老家伙还没死,就算选出接班人,也会使劲折腾。”
天底下没有比做余术怀的儿子更倒霉的事。
邵逾白安静听着,面上不显波澜,心里却因为余逢春的低笑泛起涟漪。
从知道余术怀出事的那秒钟开始,小少爷的种种举动就被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邵逾白心里有个猜测,又因为太过大胆而难以置信。
而就在这时,跟了余术怀几十年的管家缓步走入大厅。
衰老松弛的眼皮下,管家的目光仍然精明锐利,浑浊视线碾过满厅人影,最终定格在人群末端,声音沙哑严肃。
“小少爷,先生想见你。”
尾音坠地的刹那,余裴指节攥得青白,目光似淬毒的利刃。
余逢春搭在邵逾白肩头的手掌纹丝未动,任那道怨毒视线在脊背上烧出窟窿,面色平静冷淡。
见他不动,管家又重复一遍:“小少爷,先生在等。”
只是简单的重复,没有催促,没有不满,管家布满褶皱的喉结滑动,微不可察地弓起脊背,态度不经意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在将余逢春当成真正的主人看待。
透过他,余术怀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公司里有人接受不了,出声道:“不是,这怎么——”
话没说完,就被管家抬手打断。
“诸位,先生刚刚清醒,庄园里最好不要有人大声喧哗,如果实在有事可自行离开,我会向先生传达诸位的关心。”
两声压抑的抽气声后,空气都安静了。
众目睽睽下,余逢春拍拍邵逾白的肩膀,低语混着浅淡的冷香靠近邵逾白的耳畔:
“等我。”
留下一句话,他跟着管家离开了大厅。
……
余术怀被安置在二层的主卧里,原先的整齐奢华的平衡被匆忙安置的医疗器械打破,床边的呼吸机散发着稳定的亮光,机械运作的嗡嗡声无处不在。
送余逢春进门以后,管家就自觉离开,关上了门。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有隐约的敲击声从前方传来,余逢春踱步到床边,在机器运作的滴滴响声中,垂眸打量余术怀此刻狼狈虚弱的模样。
一夜未见,余术怀已经没有了昨夜的精神矍铄,病痛比龙卷风还要迅速猛烈,瞬间便将他身上的大半生机席卷带走,让这个几乎被别人奉若神明的传奇沦为最普通不过的病人。
呼吸机连接的细长透明管正稳定传输着氧气,余逢春打量了一会儿,冷不丁地抬手将管子捏在手里,阻断了氧气传输。
余术怀没有反抗,又或者他现在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瘫软在床上等着余逢春做任何事,像条等待刮鳞的活鱼。
直到仪器因为运行不稳定,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余逢春才松开手,和命一样贵的氧气涌入鼻腔,余术怀大口喘息,胸口都跟着剧烈起伏。
“我不明白我以前为什么怕你,”余逢春注视着他,慢慢说,“现在看来实在很可笑。”
余术怀在氧气面罩里勉强笑笑,开口时的声音比蚊蚋高不了多少。
“……都是你的了。”他说。
“黄金是你的,财宝是你的,权势是你的,都是你的了……”
他呵呵笑着,声音粗糙,带着命不久矣的沙哑虚弱:“我的儿子竟然这么有用,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他笑,余逢春也笑。
“都是你教的好,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
指尖敲在呼吸机的外壳上,本来运行完好的屏幕忽然闪烁几下,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停止运作,余术怀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偏移。
人站得再高,有的再多,都会怕死。
这是本能,躲不掉的。
想到这里,余逢春又笑了,眉眼弯弯,是很少有的愉悦痛快。
笑完以后,他轻描淡写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余术怀眼珠转动,想知道他在打什么心思。
可余逢春却没有解答他的义务,奖励一般拍拍床头雕花的装饰,转身离开了主卧。
余术怀死里逃生,当然觉得活着比什么都好,可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连动都动不了,吃饭喝水都要需要别人伺候,时间一久,恐怕就求死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