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余术怀已经成为余逢春日常休闲放松的小节目了,庄园上下都知道。
如果某天余逢春过得不顺,确实有可能会突发奇想,自己来庄园一趟。
“那等着也是等着,”常狄盛情邀请,“你要不要跟我去喂狗?”
小土狗长得快,已经从一团只有人手掌大的肉球长成鸡肉肠的形状,余逢春见过一次以后也沉默了很久,仿佛不能相信那根跑起来一扭一扭的鸡肉肠是自己心爱的小狗,最后同意了减肥计划。
邵逾白翻阅记忆的时候确实瞥到过一根白色的东西,想来那就是先生非常喜爱的……狗。
不知为何,邵逾白觉得自己不是很喜欢这个说法。
鸡肉肠,啊不,小狗被养在庄园专门留置出来的一片空地上,狗舍已经建造好,有专门雇佣的人负责打扫照顾。
常狄站在门廊处喊了两声,邵逾白就看见一坨白花花的东西飞奔出来,一边呜呜的叫着,一边往人身上扑。
它真的很渴望常狄手里提着的食物。
而邵逾白站在旁边,困惑地看着狗身上浮现出来的棕色斑点。
他记得之前还不是这样。
鸡肉肠发霉了。
“嗯……”
常狄看看狗,又看看邵逾白,略有心虚地解释:“突然就长成这样了,兽医说它可能有点比格的血统。”
话音落下,仿佛知道这两个人类在谈论自己,鸡肉肠又大叫一声,震耳欲聋,爪子不住地扑腾着常狄的膝盖,快饿急眼了。
常狄被磨得没有办法。艰难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把专业厨师做的狗饭放在食盆里。
鸡肉肠不再理会他们,硕大一片空间里,只能听见它哼哧吃东西的声音。
看着这一幕,邵逾白感觉自己刚才的一切猜想都十分可笑。
先生不可能喜欢这样聒噪又能吃的东西。
这种狗如果出现在绍齐宫殿,恐怕会把来往宫人吓飞。
但看着常狄满意欣赏的背影,邵逾白忽然开口道:“你是哪里人?”
“我?”
常狄没有回头。
“对,”邵逾白道,“我好像从来没问过。”
他们两人的交流以余逢春为原点展开,基本不会讨论除此以外的任何事,唯一私下交谈,还是邵逾白试图给狗减肥。
常狄道:“我自己也不是很记得了,应该是一个小山村。”
“还记得别的吗?”
“唔……”
常狄想了一会儿,回过头:“有两棵很高的枣树,结的枣非常难吃,也可能是因为我从来没有等它们熟就摘了下来。”
她沐浴在光下的身影高挑靓丽,不带山岳丘陵上的尘土,清新漂亮。
邵逾白神色不变,继续问:“家人还记得吗?”
常狄摇头:“可能有过一个奶奶,应该死了吧。”
她的话语里不带可惜,因为分别二十余年,仅有的记忆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不存在亲情。
这是很正常的。邵逾白淡淡颔首。
常狄笑笑,又把头转回去,将面上神情隐藏。
“为什么问我这些?”她问,语气平稳,好像只是随意交谈中的一部分。
邵逾白道:“以前从来没问过。你很小的时候就来到庄园了,是吗?”
“是啊,三四岁的时候吧,第一次见小少爷。”
“他以前是什么样子?”
“很漂亮也很聪明,”常狄说,“小小的,不怎么笑,喜欢一个人待着。”
邵逾白几乎已经想象出了先生小时候的样子,漂亮精致的一团,自己坐在窗前,懒懒地看着窗下。
一切都很好,只是他不开心。从来没有开心过。
他缓缓道:“最近这几天我听到一些传言,关于老板。”
“嗯?”常狄转过身,追问道,“什么传言?”
邵逾白平静地说:“除了余裴,老先生好像还有另外一个儿子。”
常狄眸光闪烁:“另外一个?”
“对,但这只是传言,我并没有找到这个人的踪迹,”邵逾白道,“而且就算找到又怎么样呢?不会人有比老板更合适了。”
余术怀将余家带到一个从未有人到达过的高峰,这是他的功绩,而余逢春的功绩则是让这艘巨轮继续开下去,并且驶入更安全的海域。
自古以来,成功易,守功难。
“是啊,”常狄赞同着点头,“他是最合适的,余氏财团走到今天很不容易,老板……”
她语气里的骄傲不是作伪,但后半句却出现了一点人耳难以分辨出来的停顿,尽管很快续上,却像白纸上的一点墨,引人注目又触目惊心。
“……老板做得很好。”
在交谈中,停顿可代表很多含义,但往往与犹豫、怀疑、思考、情绪激动有关。
倘若此刻立于常狄面前的是旁人,十有八九会忽略这丝异样。但邵逾白不同——他在权谋场中浸淫半生,最擅长的便是从蛛丝马迹中嗅出端倪,更曾历经无数明枪暗箭的淬炼。
所以他听出来了。
正午阳光洒落庭院,一片亮堂堂,唯有门廊附近的位置,存有雨伞大小的阴凉地。邵逾白站在光影交界处,看着常狄背对着自己的身影,有一捧难以熄灭的微弱火苗在胸膛燃烧。
眼前闪过一双染血的手,然后是更多难忍的血腥景象。哭喊声犹如梦魇。
邵逾白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收拢,骨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却又在转瞬间松开。除却这稍纵即逝的细微变化,再寻不到半分情绪外露的痕迹。
忍耐。忍耐。
……
回去路上,余逢春看出邵逾白的不对劲。
“不回阙空里。”他对司机说,“往市区开。”
邵逾白坐在他身边,闻言问:“有别的要忙吗?”
“没有,”余逢春把腿搭在扶手上,“就是带你出去玩。”
“……”
邵逾白看看前面开车的司机,又借着后视镜看了一眼跟在车辆后面的护卫车,很为难地压下身子,凑到余逢春耳边。
“先生,”他小声说,“我不是小孩子了。”
不需要被哄着到处玩才能开心。
“我知道。”
余逢春懒散地躺着,手伸到邵逾白后脑,把他往自己身上压,指尖穿梭在发丝中。
“这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你陪我玩玩。”
尽管融合了现世记忆,可碎片仍然是在绍齐土生土长,对于现代很多东西只是了解,并没有真切的实感。
余逢春想了一会儿,突然问:“你想开飞机吗?”
“?”
邵逾白从他肩膀那里抬起头,眨眨眼,眼神很迷茫。
飞机?
第104章
……
五个小时后。
从直升机上下来, 余逢春将护目镜扔到一边,眼神谨慎地盯着随后下来的人,随时准备上前接一把。
“头晕不晕?恶不恶心?想不想吐?”
连续不断的三个问题, 让下飞机的邵逾白动作顿了顿。
“我没事。”他咬着牙道,宁死也不愿意在余逢春面前露一点怯。
记忆与现实体验是两回事, 算起来, 这是邵逾白第一次上天。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肾上腺素极速飙升, 如果没有刻意压制, 他的手还是抖的。
从前在绍齐时, 只觉得五岳高而又高, 来到先生这里,才知道山高根本不算什么。
他能装作无事发生,可也有人一眼就能看穿他的伪装。
上车以后, 司机升上挡板, 余逢春从小柜中翻了翻, 找出冰镇饮料, 塞进邵逾白手里。
冰凉的触感压在掌心, 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快速的心跳, 邵逾白缓缓吐出一口气, 闭了闭眼。
“先生, 我……”没事。
余逢春抢先问:“腿软不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