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教?
邵逾白挑眉,暂且放下笔,手搭住余逢春的腰,按住那一小块精致的骨头。
“我未必能为先生解惑,但很愿意一听。”
“嗯,”余逢春点点头,“你昨天晚上说常狄有问题,我去查了——她的身份资料蛮干净的,但是在通话记录上确实有蹊跷。”
按在他胯骨上的手指略微收紧,又很快松开,装作无事发生。
余逢春半撑起身子,与邵逾白对视。
“她基本就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他说,“我不会说我完全信任她,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上一世,大厦倾颓,余术怀早已回天乏术,那时余逢春本可以藏匿在任何角落,静待这场风暴平息。可那个黄昏,一通电话撕裂了所有可能。
来电显示是常狄的号码,听筒里传来的却是陌生嗓音。
那个人告诉他,他所犯下的错误,会有别人替他承担。
那个别人,就是常狄。
余逢春从不认为自己这条烂命值得他人以命相抵。所以他去了半山庄园。
后来的记忆在火光中支离破碎又异常清晰。
他们被困在火海中,邵逾白把逃生机会让给了他。
在一片疯狂灼烧吞噬一切的火焰中,余逢春听见了爱意生长破碎的声音,这是他第一次听见,然而无力回天。
也就是在那一刻,0166出现了。
它说余逢春是主角,说余逢春逃离了必死的命运,它要带余逢春离开。
走吧。走吧。去大峡谷。
可去了大峡谷又有什么用呢?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大峡谷不过也是,灰烬一片。
……
回忆起以前,余逢春眼中有寸寸哀伤浮现,比水清晰,似水流逝。
这边伤愁只持续了很短时间,邵逾白再看时,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双澄澈的眼眸,倒映着此时的彼此。
上一世死亡的记忆也在他眼前环绕,邵逾白能感觉到融合,他正在变成一个熟悉又全新的人,仿佛碎片回归整体,最终拼合成余逢春的爱人。
他不是消失,他只是变成了一部分。
“……我小的时候,听侍奉我的嬷嬷说,太祖皇帝的第三子封号宁王,一向好色,子嗣繁多。他的后宅有个侍妾,据说十分貌美,很受宠爱。”
余逢春眼睫微颤,听着邵逾白低声讲述。
“她生下了宁王的第四个儿子,可惜待产时保养不当,腹部出现许多纹路褶皱,宁王不再宠爱她。那侍妾本是官宦人家的女子,性格要强,得不到夫君宠爱,便专心教养儿子,也颇受敬重。”
讲述这些陈年往事,让邵逾白的声音也跟着平静悠长,仿佛从一沓破旧纸张中拣出两页随意翻阅。
“可天意弄人,她的儿子在七岁时生了场病,之后性情大变,不愿再听她管束,竟要去游遍山水,做个画师。侍妾当时是很不愿意的,却没有表露出来,仍然温柔疼爱。”
“接着又过了几年,那个孩子就死了。宁王虽不宠爱他们母子两个,却也用心查过,查出那个孩子是中毒身亡,下毒人正是他的母亲。”
听到这里,余逢春终于动动身子,坐起来。
他问:“为什么?”
邵逾白目光柔和地看着他,话语经过斟酌后缓缓吐出:“因为她觉得孩子不符合她的期待,所以要纠正。”
长时间困苦压抑的生存环境,会促使一个人的性格发生极大的扭曲转变。
在那样的生存环境里,孩子成为了侍妾唯一的锚点和指望,而一旦这个锚点出现变化,就会连带着其他人也跟着改变。
而且大概率是很不好的转变。
简而言之,侍妾清醒着崩溃了。
她杀死自己的孩子,实际上是一种可悲可笑又无能为力的自救。
邵逾白斟酌着词句,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我无意过多置喙先生的成长环境,但常狄在庄园里生活了二十多年,是否……?”
是否那个看似冷静自持的女人,早已在日复一日的压抑中清醒地崩溃了?而余逢春,不过是她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是维系她摇摇欲坠理智的唯一锚点,两者维持着岌岌可危的稳定。
邵逾白的出现,几乎赢得了余逢春所有的信任,他成为了切断锚点的刀刃,一定程度上促使了常狄的扭曲崩溃。
“……”
余逢春将脸埋进邵逾白的颈窝,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真的了解那个陪你长大的人吗?
脑海里,0166发出一声极其逼真的倒吸凉气声。它也被吓到了。
邵逾白低下头,亲吻余逢春的眉间,轻声道:“我新学了几道菜,做给你尝好不好?”
他的先生总是这样,对谁都温柔以待。可正是这份温柔,此刻却成了最伤人的利刃——常狄的所作所为,必定让先生痛彻心扉。
安慰之意溢于言表,余逢春听懂了,配合着仰头,唇瓣轻轻蹭过邵逾白的嘴角。
“我没事,就是有些意想不到,能看清这一层,还是要多谢你。”
邵逾白抿唇轻笑,眉眼间一派温润风月:“我与先生,不谈这些。”
……
……
海湾区的项目很快就要开始,当天夜里,李贴台找了个时间,拨来骚扰电话。
那时候的余逢春正在教邵逾白打电子游戏。
“对,用这个按钮就可以攻击……躲一下……”
尽管有余逢春优秀的指导,邵逾白操纵的游戏人物还是很快被打成了残血,大概再过一会儿就会躺在地上等复活。
电话铃声响起,余逢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很无奈地接通电话。
李贴台的腔调话语很有辨识度:“炽热的夏天就要来了,我的春天,你还好吗?是否仍然春暖花开?”
余逢春早就失去了纠正他的所有力气和手段,李贴台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如果你不在这个时间打电话过来,我会更加春暖花开。”他说。
“请不要介意,我只是太思念你了,像蝴蝶思念甜蜜的花朵,”李贴台说,“以及我想要恭喜你。”
“恭喜我什么?”
“你和你的男人终于在一起了,我为你高兴。”
“……”
因为最近和李贴台的通话都非常没有营养的,所以余逢春没有避着人,就把手机放在两个人中间,李贴台说了什么,邵逾白都听见了。
他笑意盈盈地看过来,余逢春一瞬间就脸红了。
一把年纪老夫老妻了,怎么还会这样。
“还有别的事情吗?”余逢春别过脸轻咳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扶手,试图掩饰脸颊蒸腾的热意。
“有。”李贴台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春天,只有你一个人吗?”
不是,但邵逾白不算外人。
余逢春绷直了脊背:“说。”
“我听到一些传言。”
“传言从来没有停过,你听到什么版本了?”
“跟卧底有关,”李贴台说,“春天,真的没人吗?”
余逢春无声坐直身体,语气不显端倪:“没有。”
“好的,虽然我觉得不是真的,但你要知道。”
李贴台声音压低了一些,悄声道:“有传言说,你的男人是卧底。”
“谁说的?”
李贴台道:“我不知道,没人知道,优秀的传播者,不会给人找到源头的机会。”
“那证据呢?”
“目前没有人找到,但他们会去找的。他是你的心腹,他出事,你会受很重的伤。”
堂堂余氏掌门人的心腹竟然是警方派来的卧底,传出去别说余逢春,余氏的脸面都得被人扔在地上碾得稀碎。
如果余逢春真如李贴台认为的一无所知,哪怕他有心信任邵逾白,流言如沸下,恐怕也不得不多做考虑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