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逢春神色震动
见他神色有变,慧空便知道他明白了。
“陛下已对今生无望,只求来世。”他道。“供海灯,也是为了求一个和您的来世。”
一颗藏在千疮百孔的血肉下的真心骤然露在余逢春面前,裹着血的跳动温热又惨烈。
慧空寥寥几句,已将邵逾白那时的心死如灰,说尽了。
余逢春很难看地笑了一下,又重新低下头,盯着地上即将干涸的水痕
“他这是何必……”
这不是一个问题,也没有期待一个答案。
可偏偏慧空回答道:“陛下自认罪孽深重,不配有来世,因此要在活着的时候多多祈求。”
说完,慧空站起身,双手合十,一躬身后道:“陛下深恐施主不是凡尘之人,所以才有今日这一遭。贫僧已看过,日后,望二位同心同德、一心一意。”
余逢春已无话可说。
……
……
……
余逢春一直在茶房里坐到邵逾白来找他。
茶水倾倒,尝着只有苦味的茶,反而在干了之后透出茶香。
余逢春看着邵逾白踏进门来,自然没有错过他的眼角眉梢的轻松。
大抵是因为在慧空那里得到了好消息,觉得他不会再走了。
“先生,饿不饿?”邵逾白问他,“这里有些斋饭,味道尚可……”
余逢春抬眼看他,眸中神色打断了邵逾白的话。
“过来。”他轻声说。
邵逾白依言走近,眉头皱起,神色再次变得不安。
“怎么了?”他问。“可是慧空说了什么?”
老和尚对余逢春说的每一句话,让邵逾白听见,都是能把整个景潭寺杀了又杀的罪过。
即便邵逾白没这打算,余逢春也不能把罪过推到那么个老头子身上。
于是他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道:“你生辰前,我答应过你要送一份贺礼……”
本来是为了哄邵逾白去参加宴会,可贺礼余逢春也是真的备下了,只不过后面发生了许多事,耽搁了很久。
此话一出,邵逾白脸上的紧张不安顿时化为期待,一抹笑意浮现出来。
又往前走了两步,挪到余逢春身前,邵逾白清清嗓子,言不由衷道:“先生救我一命,已是最大的贺礼,实在不用——”
话音未落,余逢春从胸口拿出那支青玉簪子。
无论邵逾白想说什么,都在看到簪子的一瞬间顿住了。
无他,这支簪子与他身上常带的那枚玉佩出自同一块玉料,拜师那天,余逢春将玉佩送给了他,而现在他又拿出了这支簪子……
余逢春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复杂情绪,手指抚过簪子上简单却深刻的纹路,眼中闪过一丝回忆。
他说:“这簪子,早该给你……是我为你准备的十八岁贺礼。”
八年前,邵逾白满十八岁,余逢春特意找来那枚玉佩的同源玉料,为他雕成簪子,贺他成年。
可惜天不垂怜,后面阴差阳错,他俩之间隔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贺礼最后也没能送出去。
这支簪子在余逢春怀里兜兜转转,等了八年,才终于来到它的主人手里。
话语比刀剑还锋利,硬生生剜进心里,余逢春看向邵逾白的眼睛,里面已经蓄满了泪水。可对上眼神时,他的眼底却又多出一丝欢欣。
这么多年,邵逾白的泪,都流给余逢春了。
望着他这副模样,余逢春也跟着凄惨至极地笑了一下,眼中隐隐藏着泪光:“当年之事,我多妄语,本不该闹得那么难看,叫你伤心。”
“……”
泪水终于滚了下来。
邵逾白腿一弯,直挺挺地跪在余逢春面前,那个倔强困惑的少年,终于在心上人面前露出最委屈的一面。
泪水恰好滴在他的衣摆上。
余逢春抹掉泪水,将簪子拿到邵逾白发间比划,换下了那根乌木簪子。
簪子插入发丝,余逢春弯下腰,在邵逾白的耳边低声承诺:
“从此你我同心同德,一心一意。”
第44章
再次从系统空间睁眼的时候, 余逢春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视线所能触及到的大部分家具都变了位置,被褥和床单甚至被卷到了窗户那边。
离开前设置好的管家程序将缓和剂递到余逢春手里, 趁着自己还没吐出来,余逢春将药剂一饮而尽, 而后趴在床边缓了好一会。
等那阵异常难捱的脱离感逐渐消失, 余逢春才意识到0166不在他身边。
“0166?大作家?六哥?……”
余逢春叫了好一会, 甚至喊出了几个自己平时绝对不会张嘴的称呼, 0166还是没有出现。
这可不太对。
与宿主一同脱离任务空间后, 系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宿主的身心状况和安全条件。
0166一向是很关注自己统身评分的,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缺席?
想不出个所以然。
余逢春像坨抹布一样趴在床沿, 眼前又是白光又是色块,还间断着浮现出一些他死前看到的记忆碎片。
在任务世界里,即使有系统程序加持, 喝了那么多调养的药, 余逢春也没能撑过七十岁。
他比邵逾白先死, 在死前朦胧的视线里, 他看见邵逾白又哭了, 很可怜。
余逢春有心劝他别寻死, 但又觉得说了也没必要, 索性牵住他的手, 闭嘴闭眼。
一刹那的黑暗过后, 什么都结束了。
又缓了一阵子,余逢春终于攒够力气站起身。
视线调整,将整间卧室的布局看得一清二楚, 直到这个时候,余逢春才发现根本就不是家具调换位置这么简单。
仿佛有什么东西先把他家给掀翻了, 又重新安好。
简直就是地震级别。
余逢春先接了杯水把药吃完,然后无视所有挡在面前的碍眼家具,往沙发上一坐,等0166回来。
[怎么样怎么样?]
重分轻友的系统一进余逢春的脑子就急吼吼地问,完全不在意自己多年搭档此时比鬼还难看的脸色。
余逢春被吵得头疼,有气无力地睁开眼。
“还没查,等你亲自看。”
闻言,0166顿时没声了,余逢春脑子里响起一阵很细微的操作声。
一般是不会有这种异响的,除非0166太紧张。
余逢春放下水杯,趁着0166查分的时候掏了两团纸巾塞进耳朵里,聊胜于无。
果然纸团刚塞进去没两秒钟,一阵格外兴奋的尖叫声就从余逢春脑子里炸开。
[——96!!!!!]
[啊啊啊啊啊啊96!!!!!]
[我得了96!!!!!!]
[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是做任务的料!!我就知道!!!!!]
余逢春脸色更加惨白,安详地靠在沙发上,等着0166自己平静过来。
五分钟后,脑子里的敲锣打鼓声缓缓平息。
余逢春问:“感觉怎么样?”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声音特别平和,跟死了三天一样。
0166兴奋不减:[下一次,我们要冲击98!!!]
“……”
余逢春上学的时候都没发过这样的豪言壮语,闻言心里很为难。
他转移话题:“你刚才去哪儿了?”
[什么?]0166没反应过来,[什么去哪儿?]
“就是刚才,我回来以后一直没见到你。”余逢春说。
0166更不明白了:[不可能,从你脱离开始,我就一直跟着你。]
“……”
如果说之前余逢春只以为是个简单的意外,那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
他坐直身体,用很认真的语气对0166说:
“你真的、真的、真的没有一直跟着我。”
一人一统陪伴多年,余逢春什么时候开玩笑,什么时候认真,0166看得出来。
此话一出,本因突破95的兴奋顿时烟消云散,被一片凝滞的沉默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