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刘先生道:“我答应你,”
第54章
合作的条款异常简单, 刘先生允诺在行军途中一定替皇帝“看好去病”,谨防穆祺这个居心叵测的坏人上下其手、煽乱人心,蛊惑他们共同的心腹;同样, 皇帝陛下也许诺给他一根节杖,允许他在军中随机应变、“便宜行事”。
这无疑是非常大的权力。天子节杖当然有“如朕亲临”的效力, 但具体运用上也要看持节使者个人的胆气和秉性。毫无疑问, 在汉武一朝堪称恐怖的政治压力下, 大多数管理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纵使侥天之幸, 真的捞到了一个持节办事的机会, 那基本也没有什么飞扬跋扈、为所欲为的胆量,能借此良机为自己的政治势力捞上一把,已经是潜规则的上限——不过, 这个潜规则只是对一般人而言;天子充分地、完全地相信,只要他真给了那个死鬼狐假虎威、把持皇权的机会, 那这人就一定会将权位滥用到一个匪夷所思的新高度、足以上史书的新高度、令后来人瞠目结舌地新高度——这是完全不必有什么疑问的。
在正常状态下, 天子当然很难接受这种肆无忌惮的滥用。但两害相权取其轻,相较于虎视眈眈、似乎对霍去病有着古怪影响力的穆某人, 一个癫狂错乱、居心不良的老登, 总还在可控范围以内;毕竟, 他与那个死鬼是太亲切、太熟悉了,熟悉到对方撅一撅屁股就知道要拉什么屎, 就算要做坏事也做不出什么浩大新意来;危险程度当然大大降低, 勉强还可以容忍一二。
事实果然也不出皇帝的预料。理论上来说, 即使手持天子节杖,仍然需要圣旨明发, 才能正当行使职权;但刘彻显然并不觉得自己需要走那些繁文缛节,实际上, 他根本不必劳烦皇帝操心,就替皇权自行编排好了方士集团中所有人的职位,考虑周密、规划妥帖,充分考虑到了大家的特长;譬如说,他给自己安排的是个什么“都抚军”的职位,负责居高临下,指挥若定、代替皇权监督整场宏大战略,很能体现高贵的地位;他给长平侯冠军侯安排的则是什么“骁骑校尉”,进可领兵,退可参谋,同样能将现有军事才略发挥得淋漓尽致;至于给穆祺安排的——
“护军总辎都尉?”穆祺诧异的读出那一长串古里古怪的名词:“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发给你的帛书中载有明文。”刘先生不动声色:“你看一看不就行了?”
穆祺抖开帛书,果然看到了一长篇宣布任命官职的文件。不过,依照大汉的惯例,这一篇仿效的依然是《尚书》、《春秋》的格式。开头就是“兹尔”云云,中间又是什么“翊赞戎机,懋功可表”,“追踵前贤”、“嘉谟可述”、“懋迁有无,化居烝民”,总的看下来,就感觉——
穆祺板着脸放下了帛书,神色有些迷茫。
刘先生不动声色,心中则大为开怀。显然,这篇帛书是他精心筹谋的杰作,赌的就是穆祺水平低下,一时半会根本看不懂这种官职内隐含的小九九;而且,这个小九九隐藏得非常高明、非常精细,是顶尖高手才能筹谋出的手笔;就算穆氏聪明狡诈,懂得返回现代调查资料,那起码也得惊动熟谙西汉官制的专家,才能从措辞中觉察出一点猫腻。到那个时候木已成舟,他不高兴也只有不高兴了。
总之,皇权,赢!
果然,穆氏将帛书颠来倒去看过数遍,怎么看也没有显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看来是不得不吞下这个闷葫芦哑谜。可惜,刘先生实在太低估某些人的脸皮了,在发现自己决计无力攻克此难题之后,穆祺迅速转过头来,一把拉住长平侯的袖子:
“请问大将军,这个‘护军总辎都尉’,是做什么的?”
长平侯:…………
长平侯只是温和不是愚蠢,不会闻不出来自家陛下那微妙的恶意;更何况,当穆祺撕下脸发此惊人一问之后,刘某人更是立刻投来了一个眼神——细微、漠然,却意味明显的眼神,摆明是在暗示——
穆祺五指一张,伸手遮在大将军面前,恰恰挡住了刘某人的眼神,同时紧紧拉住长平侯的袖子,绝不容他稍有挣扎:
“请大将军指点我,这个‘护军总辎都尉’,是做什么的?”
长平侯:………………
好吧,他实在没法子逃避了,穆某人的咄咄逼问近在眼前,比自家皇帝的暗示更为紧迫、更为凌厉,更不容顾左右而言他;于是——于是长平侯只能硬着头皮,小声说出实情:
“……大概是管后勤的。”
“管后勤?”穆祺扬起了眉:“请问,是怎么个‘管后勤’法?”
“大概是监督军中辎重押运,统领各地运输粮草的事宜。”大将军小声道:“位高权重,很是显要。”
的确很是显要。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惩于六国之乱时匈奴突袭燕赵粮道的往事,朝廷一向将军队后勤看得极重。也正如此,一个手持节杖、口衔天命的“护军总辎都尉”,其权威绝不止纸面上那一点只言片语;事实上,如果他足够强硬坚决,那可以将一切押运不力的地方官吏就地处斩,甚至都不必费力上报、征求许可的——先斩后奏,皇权特许,在军情如火的时候,哪怕是丞相九卿,都要大大畏惮这小小的都尉!
这样生杀予夺、近乎随心所欲的权力,的确已经是显要荣光之至,非常人可以妄想。任何人被骤然擢升到这种地步,都应该感激涕零,一辈子报答皇帝还不尽的恩情;但可惜,穆某人显然没有这样的觉悟。他想了片刻,只慢慢开口:
“听起来,这好像是个经常驻扎在后方的职位。”
刘先生:…………
刘先生干巴巴道:
“也要押运粮草到前方的,还要负责检查各种器械的安全——这也是人尽其才,器重你独有的才能……”
燃烧剂和烟花不正是出自穆某人的手笔吗?让创造者负责安全监管,不是很合理正当的安排么?
穆祺对此嗤之以鼻,根本不做纠缠。
“我不清楚朝廷的考量。”他慢条斯理道:“可我记得,陛下曾经答应过我,如果有机会征战漠北,是要去看一看狼居胥山的吧?”
“……这也并不妨碍——”
“不不不,这是大大的妨碍。”穆祺打断了他:“让我们说清楚一点——陛下当时允诺的原话,是让冠军侯带我去看狼居胥山;前言在耳,岂可忘怀?如果我被调去负责后勤,那又怎么与霍将军一起看狼居胥山呢?地利人和不相匹配,去了也没有趣味。”
一语中的,再无回转。穆氏毫不留情,果断揭破了死鬼老登那点可怜的伪装——显然,刘先生处心积虑,筹谋万千,就是想将穆祺这个不安定因素隔绝在核心要素以外,避免引发什么不可知的变故。而刘先生计划许久,做出的谋略其实是相当周密、妥帖、完善的,如果不是穆某人脸皮太厚而大将军脸皮太薄,他真能把这件事情糊弄过去,基本不留什么痕迹。
可惜,事到如今,刘某人也只有矢口否认了:
“我并没有阻挠的意思。”
穆祺很怀疑:“是吗?”
“……是的。”
全程安静吃瓜的冠军侯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刘先生一眼——显然,就连天生沉默寡言、并不在察言观色上多下精力的霍将军,都能从自己陛下的语气中听出那种明白之至的不自然了,更遑论其他?任何一个对老刘家秉性稍有了解的人,都立刻能明白刘某人真正的心思:他是真想阻挠阻挠穆祺与冠军侯贴贴,不遗余力的那种。
——所以说,为什么呢?
如果要详细分析刘某人强烈阻挠穆氏与冠军侯贴贴的心理,那很可能会涉及到很多微妙的、尴尬的情绪,某些难堪的、不宜示人的幻想——比如什么挖墙脚,比如什么ntr,比如什么难以启齿的独占欲,不可为外人道也的幻想狂——总之,在意识到陛下的心思之后,作为被牵涉其中的无辜人士,冠军侯的尴尬紧张实在无以言喻;他踌躇了很久,到底不知道该怎样表述自己汹涌澎湃的吐槽心绪,只能强行摆一个木楞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