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
陆临歧抬眸看她,语气有些疲惫:
“睡不着, 想着你也许也醒着,就过来看看。”
除了陆凝雨,恐怕没人听过陆临歧没什么力气的声音, 温柔绵软,好像带着魔力似的,让人忍不住想倾诉委屈。
不过她还是白天那副抵触的模样:
“这么晚了, 有什么事?”
难办……陆临歧喝了口桃花酿,这是他突发奇想从仓库拿来的,没想到味道意外地还不错。
他抬手示意旁边的位置:
“坐,看你风尘仆仆的。”
陆临歧的目光在她劲装上几处不易察觉的深色污渍上扫过,却没有问她去哪儿了、干了什么。
陆凝雨没有立刻坐下,也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月光下,哥哥的眼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衬得那微红的眼尾更加明显。她太熟悉他这副模样了——脆弱、柔软,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她也喜欢看他这样。
她心中那隐秘的、扭曲的满足感悄然滋长。她最爱看兄长这副外壳下偶尔流露的、仿佛能被轻易摧毁的脆弱,特别是因她而起。
但她面上依旧冷然,甚至带着点刻意的挑剔:
“兄长深夜在此饮酒,倒是有雅兴。白日里与叶家那小子谈入赘之事,想必费了不少心神?”
她刻意提起叶尘,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
陆临歧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刺,提起温好的酒壶,亲自为她斟了一杯。
琥珀色的酒液注入玉杯,散发出醇香。
他轻叹一声,将酒杯推到她面前,自己也端起一杯:
“那小子命格硬……以后也不简单,我们最好不要让他去投奔别人。为了陆家,总得有人做这恶人。”
陆临歧抿了一口酒,喉结滚动,微红的眼眶,月光,让他更加楚楚可怜。
这幅小媳妇模样好像入赘的是他,而不是叶尘似的。
他抬眼看向陆凝雨,眼神坦诚又带着点无奈:
“……我知道,委屈你了。”
他的声音依然是那样,轻轻慢慢的,却不让人觉得急躁:
“凝雨,你是我最信任的妹妹。叶尘入赘,是权宜之计,是为了稳住局面,他的存在,远不及你万一。”
陆凝雨沉默地端起酒杯,没有喝。她对陆临歧的示弱很是受用,尤其是对方主动给她递刀子,告诉她“你可以伤害我”。
“一家人,谈不上委屈。只是……”她话锋一转,目光看向陆临歧微红的眼眶和醉酒的神态,“兄长此刻的模样,倒不像是运筹帷幄的家主,反而像是……”
她故意停顿,寻找着最精准的措辞来刺探,也来满足自己的那些私心。
陆临歧迎着她的目光,非但没有闪避,反而微微牵起唇角,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熟悉的、近乎纵容的疲惫。
“……像是迎春楼里讨好客人的魁娘子。”
这话说的就有些羞辱意味了,陆凝雨释放出恶毒的话语,痛苦和痛快的两种情绪纠缠,她直勾勾地看着陆临歧,心里也觉得自己这次真的过火了。
她羞辱的不只是家主,也是自己最重要的人,少女脸上破天荒地卸下防备,有些犹豫要不要挽回。
正在她纠结时,陆临歧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轻,好像快要醉倒了似的,驴头不对马嘴地问:
“这个棋盘是你自己刻的吗?”
他指着石桌桌面,上面不规整的白色刻痕交错,可以看出是个失败而粗糙的棋盘。
“……小时候的,”陆凝雨默认,心里舒了口气,“自己打发时间留下的。”
“我以为你总会来找我。”
“你以前最喜欢缠着我下棋,输了还生气耍赖。”
“人总是会变的。”陆凝雨淡淡道。
“是啊,”陆临歧轻叹,目光落在棋盘上,“但是有些东西永远也不会变。”
年轻的家主轻轻摇头,凤眸中水光潋滟,刻意保留的脆弱感在这一刻被放大。
陆临歧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坦诚——直视着陆凝雨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凝雨,你从小……不就最喜欢看我这样吗?”
庭院内只有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那份被看穿的羞耻和随之而来的、更加强烈的占有欲与施虐欲,几乎让她失控。
陆凝雨猛地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也压下翻涌的心绪。她放下空杯,杯底与石几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安静的氛围。
“胡说什么。”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
陆临歧没再逼问,只是轻轻靠回椅背,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些,终于露出入夜后第一个放松的微笑。
……她身上有太多变化,如果和陆凝雨处成陌生人,陆临歧不能接受。
陆凝雨还是那个熟悉的妹妹,只要他放下身段,被人指责两句,红一下眼睛,对方就立马心软下来。
“凝雨,”他唤她的声音温柔,“无论发生什么,你永远是我最疼爱的妹妹。”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刺进少女的心脏,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满足感。
她咬紧牙关,没回答。
陆临歧站起身,莹莹的月光下,他的身姿好像谪仙下凡。
“已经很晚了,你早些休息。”他轻声说,转身走向门口。
陆凝雨依旧坐在原地,没动,也没挽留。陆临歧经过时,带来一阵桃花混合着酒精的香气,恐怕一个人喝了很久,身上的味道都被酒味掩盖了……
直到兄长的身影消失在庭外,她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赫然是几道深深的指甲印。
她低头看着,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
“……骗子。”
夜已深,叶尘正伏案翻阅古籍,烛火摇曳间,忽听门外一阵踉跄的脚步声。
他眉头一皱,手已按上腰间短剑——陆家戒备森严,谁会深夜擅闯?
还未等他起身,房门便被“吱呀”一声推开。
陆临歧倚在门框上,衣襟微敞,发丝散乱,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一双凤眸水雾氤氲,目光涣散地望过来。
“……叶尘?”
他的声音比平日低哑,带着醉意,尾音微微上扬,像在确认什么。
叶尘愣住,手指仍扣在剑柄上,却一时忘了动作。
——陆临歧?什么让他醉成这样?
他从未见过这位陆家家主如此失态的模样。在他耳朵里,陆临歧永远是端方自持的。
“陆家主?”叶尘试探性地唤了一声,仍保持着戒备,“你走错房间了。”
陆临歧似乎没听懂,歪了歪头,带着点孩子气,莫名有些委屈。
“没走错……”他含糊地说,“这是我的房间,你怎么在这?”
话音未落,他脚下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去!
叶尘下意识伸手接住他。温热的躯体撞进怀里,带着浓烈的酒香。
“你——”叶尘的手臂僵硬地扶住他的腰,触手是单薄里衣下紧实的肌理,热度透过布料灼烧掌心。
太近了。
陆临歧却仿佛毫无所觉,额头顺势抵在他肩上,叶尘觉得对方纤长的睫毛好像触到了脖颈,痒痒的。醉鬼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颈侧,陆临歧含混地嘟囔了一句什么。
叶尘浑身紧绷,既不敢推开他,又不敢抱紧,只能僵在原地,声音发紧:
“陆……公子,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陆临歧没回答,只是忽然抬手,指尖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微凉的指腹蹭过下颌,明明是醉鬼,却带着特有的、深情的专注。叶尘什么时候被人这么亲密过,呼吸一滞,心跳陡然加快。
“叶尘……”陆临歧喃喃,目光迷蒙地望进他眼里,忽然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毫无防备的笑,“你……长得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