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临歧。是一块被打磨过的璞玉,迅速在研究所崭露头角。所有人都称赞这位年轻研究员的优秀。
可是,生活越“正常”,一切就越发的诡异。
太奇怪了,那些曾经冷漠甚至带着探究目光的人,转变的速度快得惊人,仿佛一夜之间被集体催眠。他们绝口不提过去,不提那些实验,不提林远。
陆临岐偶尔试探性地提起林远却不提名字诸如——“以前那个养父”,“给我起名的人”,得到的回应总是茫然,或迅速转移话题的尴尬笑容。
好像有一层精心编织的、密不透风的网,试图将他彻底包裹在这个看似美好的茧房里,让他忘记自己是谁,从哪里来。
不过,身体的记忆是顽固的。
那天,他正和几个同事走向餐厅,仓库附近的实验犬不知为何受了惊,突然挣脱束缚,狂吠着从走廊另一头冲了过来。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同事的惊呼变得遥远模糊。
陆临岐的身体猛地僵直在原地,血液似乎在瞬间倒流,冰冷的感觉从脊椎一路窜上头顶。
右小腿那道早已愈合的伤疤骤然爆发出剧痛,让他疼的几乎无法呼吸。
他动弹不得,冷汗打湿了衬衫,冷汗顺着后背滑落,带起一阵头皮发麻的战栗。
周围同事慌忙去阻拦那只狗,有人关切地拍他的肩膀:
“陆临歧?陆临歧!?没事吧。”
连旁人的手拍打背部都让他抖如筛糠,陆临歧感觉有人递出卫生纸抵在他的脸上。
我哭了吗?
“没事,”他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恐惧,“……没事,吓了一跳而已。”
不是幻觉。那些痛苦是真实的。
这次意外之后,陆临岐彻底清醒了。
这周围的环境,是一个新的“培养皿”。他必须找到真相,找到林远消失的原因,以及……未来等待他的是什么。
他变得更加冷静。
陆临歧开始有目的地接触不同层级的研究员,不动声色地收集信息,利用自己的权限,在庞大的研究所内网中谨慎地检索。
终于,在一个权限极高的加密子目录下,他找到了一个命名为“观察记录 - ly独立归档”的文件夹。文件夹的创建日期,正是林远接他回家的日子。
陆临岐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盯着那个文件夹名,感觉自己的指尖冰凉。
林远...果然和他预料到的一样吗?
是情感的锚点,目的是让他回归“正常人”的生活,避免自杀或者生出反叛心?
他烦躁地抓起刘海,点开了文件夹。
预想中的冰冷数据和实验报告并没有出现。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扫描过的拍立得。
每一张照片下面,都有一行手写体的红色批注,显然是林远的字迹。
第一张,是他刚被林远带出来不久,捧着牛奶杯小口啜饮,嘴角沾了一圈白色的奶胡子,眼里全是不加掩饰的警惕。
【没有美德的小孩,警惕性高,浪费牛奶,蛋白质摄入不足,需调整饮食方案(加蛋白粉?会吃成筋肉猫吗
靠,睡觉梦见了,脑袋很萌,身上结结实实,真吓人啊。今天敢咬我,明天变壮了就能一拳把我打进墙里:)】
——也有他某次被林远的刻薄话气到,脸颊鼓起,狠狠瞪向镜头,眼睛瞪得溜圆。
【脾气见长,会瞪人了,好现象,说明精神恢复中。
等一下,我错了,他心情稍好的时候,脾气不好,王子病!!!!】
——有陆临歧排异反应最严重时,高烧昏睡中无意识流泪的样子,睫毛湿成一缕缕,靠在臂弯里。
【新环境适应性差,依赖性强,我不喜欢小孩,但是那可是陆临歧唉……
不管身体怎么样,睡得都挺香,确认了,是猪吧,我儿子是英俊的一头猪:)】
——有他哭到晕厥后被林远掀开被子,露出通红的脸。
这张照片下……字迹模糊不清,是眼泪打湿照片又干透的痕迹。
照片很多,时间跨度很长,记录了他从被林远接手到受伤前的许多生活碎片。
这些批注,语气依旧是林远式的话唠、刻薄、自以为幽默,陆临岐轻松就能捕捉到字里行间那些被极力掩饰的痕迹:
详细到琐碎的、关于他健康和生活习惯的记录,远远超出了对一个“实验品”的必要关注。
这哪里是实验观察?这是一个别扭了太久的人,用自己熟悉的方式,笨拙地记录着另一个生命融入自己轨迹的点滴。
陆临岐坐在冰冷的屏幕前,一张张看完了所有照片和批注。时间在寂静中流淌。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冰冷,到后来的复杂,最后坚定下来,眼神深沉。
他移动鼠标,选中了整个文件夹。删除。确认。
屏幕上弹出“删除成功”的提示。那些承载着林远复杂心绪的影像和文字,瞬间消失在世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没有时间沉溺于过去的温情或对背叛的猜疑。
陆临歧需要一个答案,一个关于林远下落和所有谜底的答案。而在这个研究所里,知道最多秘密的人,只有一个。
——谢厌。
第130章 创伤和解离
研究所最深处的办公室, 金属大门在陆临歧身后无声闭合。
谢厌坐在办公桌前,手上转着一支钢笔,黑色的金属笔杆上刻着一个金色的名字:陆临歧。
“林远在哪?”
“哟, 稀客。”
男人穿着剪裁得体的银色西装, 而陆临歧早就脱下了白大褂, 穿的是陆凝雨给他买的撞色POLO衫, 两人相处一室, 打扮上隐隐谢厌压了一头。
陆临歧并没有局促, 顶着有如实质的打探视线, 走到人眼前。
谢厌的目光像毒蛇一样, 无论多少次, 陆临歧都会反胃。
“陪聊的话, 我正好有空。”
谢厌走到酒柜旁, 慢条斯理地倒了两杯琥珀色的液体, 没有询问陆临岐的意愿。
陆临岐坐在椅子上。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眼下带着疲惫的淡淡青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淬了泉水的黑曜石。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
谢厌端着酒杯走近,将其中一杯强硬地塞进陆临岐微凉的手中。
“为了林远?”
怒意窜上陆临岐的脊椎, 他强行压了下去。他不能乱。他需要真相,而眼前这个人是唯一的“旧人”。
他抿了一口酒, 琥珀色的辛辣液体灼烧着喉咙,随后带来一种不自然的暖意——只有喉管和食道热辣辣的,四肢依然冰凉。
“他前些天执行的是什么任务?他发现了什么?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陆临岐的声音竭力保持平稳, 但尾音的颤抖泄露了他的情绪。
谢厌欣赏着那丝颤抖,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上的微妙瑕疵。
他靠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陆临岐能闻到他身上雪茄混合着某种昂贵古龙水的味道, 以及更深层的……消毒水的气息,和林远身上的一模一样。
“任务?”
“一个注定失败的任务。他妄想撼动磐石,结果被碾得粉碎。”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在陆临岐脸上逡巡,从紧抿的薄唇,到紧绷的下颌线,再到那双燃烧着执拗火焰的眼睛。
“至于他发现了什么……很重要吗?他已经不存在了,陆临岐。”
他伸出手,手掌极其缓慢、带着占有欲地轻轻摸上青年微凉的脸颊。
陆临岐克制住心跳的频率,哪怕现在感觉像被毒蛇的信子舔过。
他没有躲开,目光灼灼:
“他不是你们拿来限制工具吗?”
“为了让我安心留下,顺从你们。”
“不。”
谢厌的指尖停在他下颌,拇指突然加重力道,抬起陆临岐的下巴,强迫他更清晰地迎视自己充满欲.望的目光。
“你不一样,小七。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从来都不是工具。”他的呼吸喷在陆临岐的耳廓,带着酒精的温度,“你是完美的,是我们连接未知维度的钥匙,是……我最珍贵的藏品。林远那个蠢货,他以为他在保护你?他只是在阻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