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知州饮了茶,双手递还给常青青,又说:“燕大人来云州,下官身为一州之长,自该前来拜见,但陈侯却没什么由头,只好嘱咐下官代他向燕大人问好,另外让我问一句,不知燕大人哪日有空,云州上下好为大人接风洗尘。”
这胡知州话里话外都能听出一个意思,他和陈侯走得很近。
“大哥,那个陈侯是个什么样的人呀?雍京和云州离得远,我都没有见过他呢。”
——几年前燕颂来云州办差,回家后燕冬便缠着他询问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其中不免就会提到长清侯府。
“见过的,只是那会儿你还小,不记得了。至于陈侯为人如何,”燕颂微微摇头,可见并没多欣赏,“是个浪|荡的人,家中妻妾成群,在外还惹了不少风流债,男女通吃。”
“哇,他年纪不小了吧,这样身子受得住吗?”燕冬老气横秋地说,“纵|欲不好,还是要养生哦。”
燕颂被弟弟夫子般的姿态逗笑,说:“冬冬还知道不能纵|欲吗?”
“当然!”燕冬趁机表孝心,“大哥是我的榜样,我要和大哥学,大哥不纳妾,我以后也不纳妾,大哥不去烟花之地寻花问柳,我也不会去。”
燕颂摸摸弟弟的脑袋,说:“好。”
想起燕颂,燕冬难免出神,过了会儿才说:“我这一路累得慌,看这雨也是今晚停不了的样子,三日后吧。”
胡知州一直在用余光偷偷打量靠在椅背上的人。
当初陛下任命燕冬为审刑院使时,境内的官员无不惊讶愕然,毕竟燕小公子和从前的燕世子好像是两路人,但转念一想,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燕颂执掌审刑院以来,雷霆手段,铁血无情,如凶神血目凝视着上下的朝臣官员。可那位燕小公子却是自小娇养长大的主儿,漂亮,张扬,但没有嗜血的锋芒,如此一位审刑院使,反倒让众人可以松一口气了。
乌卓和被废的贺皇后敢行春闱舞弊这样的大案,不就是因为陛下缠绵病榻、不再视朝,偏偏还选了这么一位乳臭未干的小公子来当审刑院使吗?
可如今乌家和皇后败了,很难厘清里头有几分是燕冬辖下审刑院的手笔。
余光里,年轻的公子坐姿慵懒,面容如玉,摩挲茶杯的指尖被一旁的灯晕坠了层金光,漂亮得不可方物。
燕冬和从前的长兄一样,皮囊好,美姿仪,他们有不同的气质,可不知怎么的,胡知州却在燕冬身后看见了燕颂的影子。
是庞然大物,胡知州眼皮一跳,收回余光,恭敬地说:“下官会替大人传达。”
“接风洗尘而已,不必铺张。”燕冬叮嘱了一句,看了眼门外,“雨夜难行,我就不留胡知州了,慢走。”
“燕大人好生歇息,但有吩咐,请尽管遣人来唤下官。”胡知州行礼,待燕冬颔首,便轻步退下了。
常青青替燕冬送到楼梯口,侧手示意,等一行人下了楼,便回到雅间,关上了门。
“公子从前不是说太陌生的宴会最难待了吗?”他说。
“这个胡知州和长清侯府走得很近,也难怪,长清侯府至少还是个侯府。”燕冬摩挲着茶杯,“私遣工人进入山间采石,这么大的动静瞒不过知州的眼睛,要么是姓胡的知情不报,要么就是此事本就是他的主张。可先前在常木坊所闻,官府下给民间的份额是正常的,那那些不在朝廷征派份额之内的石头去哪儿了?”
常青青说:“私吞了。”
“我就是得瞧瞧,到底是几个人吞了。”燕冬说,“对了,明早去查查此地的通判,看能否用,若是不能用就遣人立刻拿我的牌子去最近的黔州营调人。”
常青青应声,说:“他们还敢动手不成?”
燕冬伸出两根手指,“两个词,一个叫一不做二不休,一个叫鞭长莫及,所以啊,咱们得以防万一。”
常青青赞同地点头,和燕冬说了会儿话,就在里外间躺下了。
夜里,当午听到一声熟悉的鸟哨声,睁眼就要蹿出窗外,被来人挡了回去。
“外面雨那么大,你往外扑腾什么。”农生拍拍肩膀上的雨,找了个地方坐下。
当午一看见他就明白了,主子还是放心不下。
农生问燕冬的打算,当午如实说了,农生便笑了笑,说:“小公子倒是谨慎。”
当午揶揄:“主子也谨慎。”
“孩子头回离家办事儿嘛,”农生笑着说,“家里放心不下是正常的。”
第64章 宴请
阶梯前满登登的人, 众人视线汇聚之处,一辆样式简单的马车悠悠驶来,停在了众人面前。
常青青推开车门, 燕冬弯腰出来,轻飘飘地扫了众人一眼。他今夜不再着寻常布衣,一身淡紫纱袍,紫藤银绣轻灵活泛,颈间璎珞莹润透光,背对月光缓缓下来,仙人也似的风姿。
陈侯眼睛猛地亮了,上前捧手,“燕大人。”
“陈侯。”燕冬在脚凳下站定, 客气地笑了笑,“叨扰了。”
“燕大人来了云州,本侯岂有不做东为大人接风的道理?”陈侯笑着,紧接着侧身示意身后的人,“这些是本侯那些不中用的儿女们,拙荆身子不爽,一直在院里养病,今夜不好前来,还请燕大人勿怪。”
陈侯年轻时相貌风流, 又浪|荡,甭管是明媒正娶亦或是往家里带的女子都一律面容姣好, 生下来的孩子都很端正,一扇美人屏似的杵在那里。
八儿五女,真能生啊,燕冬在心里感慨, 面上客气地颔首回应诸公子小姐的见礼,说:“今儿是私宴,不必多礼。”
陈侯侧手示意,“燕大人,里面请。”
燕冬颔首,那一面美人屏便向两侧打开,露出正中间的路来。
燕冬拾级而上,在最后一道阶梯时抬头看了眼上面的书画牌匾。
“万春园,好大的心思,字也如铁画银钩,大气得很。”燕冬笑了笑,“瞧着眼熟啊。”
陈侯笑起来,说:“燕大人好眼力!三年前四殿下来云州办差,恰好这园子落成,春日桃红柳绿,美不胜收,因此取名‘万春’,是殿下亲笔题字呢!殿下年纪虽轻,一手字却老辣得很。”
“殿下的字自然是极好的,甭管是各位大家,还是陛下,都赞不绝口。”说着,燕冬稍稍停步,前方廊外有一树石榴花,开得如伞蓬,火红红的。
燕冬看着它,稍有出神。
那是个寻常的夜晚,燕冬拿着张纸凑到榻上,啪叽一声压在燕颂身上,燕颂熟练地将右手往旁边拨了拨,免得手中的书籍被压坏,左手则环住身上的人,免得他一耸一耸地栽下去。
“喏,”燕冬把纸压在燕颂脸上,“瞧瞧我画的什么?”
燕颂颇为艰难地把头往后仰,看清了那潦草的画,说:“石榴树?”
“没错。”燕冬说,“可以在墙边种一棵石榴树吗?”
“外间不是有,不喜欢那棵吗?”燕颂摸着燕冬的脊背,他平日总是喜欢在燕冬身上摸来摸去,但没有半点淫|邪的意思。
燕冬摇头,“我说的不是府里呀,是以后你去了皇宫,你要住紫微宫对吧?紫微宫偏殿旁边的园子没有石榴树,可不可以在墙边种一棵,四周凿一条小池塘,养几尾鱼,在树底下放一把摇椅,一把茶几,一把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