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燕冬是个讲义气的,没打算出卖自己的“眼线”,登时把眼睛一瞪,反守为攻,“怎么着,防我啊?”
“岂敢。”燕颂很识时务,“好,我不问了。”
这还差不多,燕冬满意地哼了哼,仰身往榻上那么大喇喇地一躺,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燕颂慢条斯理地吃着鱼,中途宫人给燕冬上了一盏冰镇西瓜,他瞧着,想起如今已经是八月了,便说:“今年想吃什么馅儿的月饼?”
“海棠,豆沙,火腿鲜肉,果仁的,”燕冬掰手指,“其他味道的也可以尝尝。”
按照规制,但凡国丧,一年内不得宴饮,今年的中秋宫宴是办不了了。燕冬便邀请,“到时候回家里过十五吧。”
“好。”燕颂用完鱼,接过亲卫呈上的茶杯漱口,又拿帕子净手,起身去御案忙了。
燕冬跟着起身,端着西瓜溜溜哒哒地跟过去,这会儿殿里没外人,他往御案上一靠,屁股一抬就坐了上去。
燕颂拿朱笔蘸墨,瞥了他一眼,果然说:“坐没坐相。”
燕冬听着挺乐,燕颂这人吧,自小给他当爹做娘,也染上了一些当父母的“习惯”,譬如唠叨。同样的问题,燕冬喜欢重复犯,他也喜欢重复批评,但现在比以前好,只是说他两句而已。
燕冬坐在燕颂手边,晃着腿,吃着瓜,看着十分悠闲,和手不停批的人对比鲜明。
许是心里不平衡了,俄顷,燕颂突然搁笔,说:“你来代批。”
燕冬一愣,说:“这是劄子哦。”
“怎么不行?”燕颂看着燕冬,拍拍腿,“来。”
他都这么说了,燕冬也不再顾虑什么,直接放下西瓜,拍拍手,往燕颂腿上坐下了。
多少还有些紧张呢,燕冬一时无从下手,“嗯……”
“不怕,”燕颂翻开劄子,把笔塞燕冬手里,“先看看劄子上写的什么,想如何批阅就如何批阅。”
“好。”燕冬眨巴眨巴眼睛,认真地盯着劄子上那一面密密麻麻的小字,越读越不对劲,越读眉头越紧,直到强撑着看完最后一个字,他才不可置信地说,“就这?!”
给新帝问个安拍个龙屁而已,用得着长篇大论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治国建议策论呢!难怪需要文书房行走呢,都用来处理这种劄子,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够霍霍的!
燕冬小笔一挥,落下批复:“废话忒多!”
过了一瞬,又想起自己是代批,燕颂是不会这么说话的,于是只好在后头补充一句:“卿当用心治事,方不误朕之所托。”
燕颂看着那气呼呼的字儿,笑了笑,说:“好严格,小燕大人。”
“已经很客气了,要是实名批阅,我骂不死他!我说你咋这么辛苦,原来是都去看这种劄子了,”燕冬撸起袖子,气势昂扬地,“我和你一块儿批吧,你把类似的这种废话劄子给我,我一个一个骂!”
“好,”燕颂枕着燕冬的肩膀,瞧着他认真的侧脸,轻声说,“多谢小燕大人替我分忧。”
“认真办事儿呢,”小燕大人很懂得轻重缓急,严肃地说,“不要勾我,小心我狼性大发。”
燕颂失笑,左手搂着燕冬的腰,右手重新取了根笔批阅,两只手都不耽误。
燕冬不老实,挠挠头,犯嘟囔,安静不了。燕颂也不老实,时不时捏一下燕冬的肚子,寻摸软肉。燕冬又怕痒,他这一捏,燕冬就要来回蹭,坐得这么近,很容易就走火了。
“做什么!”察觉到背后的动静,燕冬吓了一跳,浑身紧绷起来。
有点昏头,燕颂垂眸瞥了眼躁动的地方,左手微微使力,把想要起身的人拦紧,说:“别动。”
燕冬问罪,“你别乱戳。”
燕颂狡辩,“你别乱蹭。”
“那你别捏我呀,明知我怕痒,就是故意欺负我吧。”燕冬这下不敢晃腿,也不敢乱蹭了,鹌鹑似的缩着,木偶似的僵着,脸快要贴到劄子上了。
那模样可怜又可爱,燕颂情不自禁,亲了亲那只微红的右耳朵。
燕冬吓了一跳,差点弾起来,燕颂把人死死地箍在怀里,这下倒是有些不满了,“这么怕我做什么?”
“不是怕,是痒。”燕冬委屈,“谁让你突然亲我耳朵?”
燕颂目光变得冷淡,“哦,肚子不让捏,耳朵也不让亲了?”
“没不让啊,”燕冬嘟囔,“你亲了,还不许我痒啊?”他瞥了眼燕颂的表情,小声说,“凶什么嘛。”
燕颂说:“没凶你。”
“凶了。”燕冬有理有据,“你用看别人的眼神看我,就是在凶我,毕竟我可不是别人,待遇不能一样。”
燕颂嘴角翘了翘,伸手捏燕冬的下巴,“娇气。”
“不娇气说明你没把我养好,我就要离家出走。”燕冬理直气壮。
听见“离家出走”这几个字,燕颂的表情微微变了,随即微微点头,说:“可以,但别被我逮到,否则你走到哪儿,我就从哪儿开始,把你一路拴回来,走不动了就爬,爬不动了就修整,翌日再走。”
燕冬不可思议,呐呐道:“你好恶毒,这是传说中的蛇蝎心肠吗?”
“并不。”燕颂颇为认真地反驳,“我待你明明如此善良。”
燕冬打了个哆嗦,和燕颂几乎贴面着对视了一眼,他看着对方平淡而认真的样子,突然就想起十六岁时离家出走那回了。
那会儿是他头一回见燕颂那般可怕甚至可怖的样子,简直吓坏了,以至于回家后连续做了几日“噩梦”。梦里的燕颂不再是他严厉而温柔的长兄,变作恶鬼猛兽,要吃人的凶狠。
燕冬说:“你是真的很不喜欢我离家出走吗?这让你特别特别生气,就会对我很凶很凶。”
“不是不喜欢。”燕颂说。
燕冬歪歪头,“那是什么?”
“是什么啊,”燕颂蹭着燕冬的脸,微微思忖,说了个词儿,“是憎恶。”
燕冬微微瞪眼,不知该如何回应。
“吵闹打闹都好,拆屋子也好,冷着我也可以,但离家出走不好。”燕颂摸摸燕冬的脸,温声说,“别让哥哥找不到你,否则哥哥会很生气,知道吗?”
燕冬明白了,燕颂不只是憎恶,还是惧怕,惧怕找不到他。
燕冬笑起来,伸出四根手指,很认真地说:“我发誓,哪怕你惹我生气,我也绝不会离家出走,躲到你找不到的地方去,放心吧!我以后也不会再说这四个字了,再说就打嘴!”
燕颂看着燕冬的眼睛,整个人都软了,心也跟着软了。揉揉燕冬的头,他也笑了笑,说:“乖。”
燕冬趁机说:“有奖励吗?”
“真让你讹上了,”燕颂说,“要什么?”
燕冬说:“叫我!”
什么,燕颂不明所以,但仍然听从,“冬冬?”
“不对!”
“汤圆?”
“不对!”燕冬啧了一声,一副“你咋这么不上道”的样子,紧接着脸上浮现出一丝隐秘的羞涩和渴望,“叫宝宝!”
燕颂失笑,“喜欢听这个?”
燕冬瞪眼,“不行吗?我就喜欢,就要听,快点叫我。”
燕颂故意磨蹭,“为什么喜欢?”
燕冬还真有正当理由,说:“因为有第二个人叫我冬冬,有第二个人叫我汤圆,但是只有你会叫我宝宝。就好像阿姐和二哥都会叫你大哥,但只有我叫你哥哥一样。这都是独属于你我之间的称呼,是盖了印的,别人都不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