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颂拿帕子替燕冬擦脸,力道很轻,语气也轻,“知道你要哭得厉害,不放心。”
燕冬没得反驳,想着燕颂明儿一早就要出现在人前,必得半夜就入宫,连忙止住哭意,从他怀里出来,一边起身一边说:“那快洗漱歇息吧,天这么热,要折腾坏了。”
“好。”燕颂哪里放心一个人去,他一走,有人又要哭鼻子了,“你陪我。”
“陪呀陪呀,你先去,我给你拿寝衣。”燕冬推了燕颂一下,拿帕子吸溜鼻涕,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就去里间取干净寝衣。
出来的时候燕颂还没走,在外间安顿两只狗,听见脚步声便站起来,和燕冬一道去了浴房。
燕冬把寝衣挂在衣架上,那边燕颂已经解了外面的丧服,他走过去接过丧服,转身挂在架子上。等燕颂下了池子,他就端着垫子过去,跪坐在后面给燕颂捏肩捶背。
燕颂轻笑,“这么乖啊。”
“我一直都很乖!”燕冬说,“接下来要忙一阵儿了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燕颂说:“你把自己照顾好,就是照顾我了。”
燕冬嘿嘿一笑,说:“你就放心吧,我年轻力壮身子骨倍儿棒。”
这小子突然叹了口气,用一种奇特的眼神打量着燕颂的后脑勺,悠悠地说:“哥哥真的当皇帝了,以后我得改称呼了。”
燕颂睁眼,说:“和从前一样,没变。”
“我是说人前,不能叫殿下,要叫陛下了。”燕冬说,“私下我还是叫你哥哥,你敢跟我拿乔耍皇帝威风,我要闹的。”
燕颂失笑,突然转身握住燕冬的手,包在掌心里揉了揉,说:“这是提醒还是威胁?亦或是冬冬心里又在胡思乱想了?”
燕冬想了想,如实回答:“都有。”
“提醒和威胁可以,不要胡思乱想。”燕颂伸手捏捏燕冬哭红的脸,温声说,“在哥哥心里,你永远都先是汤圆和冬冬,明白吗?”
汤圆和冬冬是燕颂的幼弟和爱人,别的都往后排,也都不要紧。
燕冬重重地点头,说:“明白!我不会再乱想了!”
“乖宝,”燕颂揉揉燕冬的脑袋,“明儿出门前让人准备些日常要用的,明晚就先别出宫了,这阵儿要守孝,一来一回的时辰紧张,人也够折腾的。”
燕冬点头,说:“遵旨!”
燕颂轻轻赏他吃了一记板栗,燕冬摸着额头嘿嘿笑,又让燕颂转过去,帮他摁了摁肩背才收回手。
帮燕颂穿寝衣的时候,燕冬想起一茬,说:“以后在宫里,每天会有宫女女官或者漂亮的内侍伺候你洗漱更衣吗?”
燕颂失笑,说:“不会。”
燕冬满意地点点头,系好手中的带子,推着燕颂出了浴房。明日很早就要出门,他们抓紧时间在凉簟上睡了。
翌日寅时初,常春春轻步进来唤人,燕颂立刻就醒了,侧身吻了吻熟睡之人的眉心,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去外间洗漱穿衣。
卯时初,常青青进入寝殿,把燕冬叫醒了。燕冬今儿没赖床,翻了个滚下床,麻溜地洗漱更衣,简单地用过早膳便入宫了。
钦天监连夜择选吉日,今晨在御前议定。是日,由燕颂主持大殓,宫内宫外有司衙门一道,将承安帝遗体放入梓宫。
除却规制内的随葬品,燕颂亲自将承安帝喜爱的那棵红豆树雕刻件也放了进去。
自是日起,梓宫停放在紫微宫,朝臣每日按时朝奠,夜里由皇子们轮流守灵。百官始服斩衰,嗣皇帝以日代月,为先帝守孝二十七日。
燕颂既要处理政务,又要操心梓宫奉移入陵下葬等一应事宜,忙的是焦头烂额。燕冬白日在衙门里忙,若是今儿燕颂不去紫微宫守孝,他夜里就去燕颂暂住的奉恩宫相陪,一段时日下来,按摩功夫锻炼得十分了得。
纵然有燕冬的精心照顾,燕青云和崔拂来的额外投喂,燕颂还是肉眼可见地清减了些。燕冬可心疼,白日不在衙门的时候就去找燕青云学炖汤,但头一回就害得燕颂吃坏了肚子,立马老实了。
燕颂倒是说不怪那汤,是混吃了别的食物的过错,但涉及燕颂的身子,燕冬没被忽悠,果断决定还是不要再炖汤了,转而去做一些更容易的食物,譬如夏日要用的凉水等。
“茉莉汤!”燕冬把瓷碗放在燕颂面前,一旁的内侍上前验食,倒不是防着燕冬,这是燕冬自己要求的,宫里人多,入口饮食必得谨慎,谁做的谁端来的都一样。
验食无误,燕颂拿勺子喝了一口,微微颔首,说:“比昨儿那碗清甜些,好喝。”
“唉,我真是天才,以后去开家凉水铺子好了。”燕冬抱臂,得意洋洋地说。
燕颂说:“不必在外开,封你做个甜食房的总管,如何?”
“放着审刑院使不做,去做甜食房总管,我在你眼里是这么笨的人吗?”燕冬果断拒绝,开始找茬,“你是不是要收回我的权力?”
“嗯,”燕颂说,“腰牌和官印都交出来吧。”
燕冬蹦到龙椅前,俯身握住燕颂的脸腮就是一口,“咬死你!不给!”
燕颂失笑,伸手揽住这颇为凶狠的小狗,拿勺子喂了他一口,说:“好啦,降降火气。”
燕冬品尝着自己做的甜汤,又傻傻地笑起来,感慨道:“我真是天才!没有我,是凉水行的遗憾。”
燕颂颔首,有模有样地应和道:“真遗憾。”
燕冬嘿嘿笑,说:“明儿给你做冰雪葡萄元子吧!”
“你自己想吃了?”燕颂问。
燕冬老实巴交地说:“昂,特别想吃!”
御前的一批内侍都是常春春亲自挑的,一水儿的懂事有分寸,他们日日夜夜在这里,已经习惯了燕大人和陛下你啊我啊的说话,甚至经常恨不得骑到陛下头上耍威风,一点都不惊讶了。
只是起初众人只以为是兄弟情深,陛下疼宠自小养到大的弟弟而已,可有一回燕大人一个蹦跶挂在陛下身上,往陛下脸上啵啵啵的时候,他们才悚然悟了:
好嘛,这是对儿情兄弟啊。
第70章 御案
从前七月是个热闹的时候, 初七乞巧,十五做法会放河灯,更值桂花赏期, 但今年因着国丧,宫里宫外一片肃穆,就这么一直冷清清地到了八月。
“我让御膳房做了清蒸鲥鱼,就当应个节令吧。”燕冬拉着燕颂在炕桌旁坐下,心疼地看着他,“天天瞧着,怎么还是瘦了?”
先帝奉移下葬,新帝要祭祀天地宗庙,国丧新朝, 二者事务交替,难免忙些。燕颂倒不觉得自己瘦了多少,但在燕冬眼里就夸张许多了,他搛了一筷子鱼,一边挑刺一边说:“无碍的,别耷着脸了。”
燕冬故意说:“嫌我丑啊?”
“再找茬就收拾你了。”燕颂把小碟子端起来,放在燕冬面前,“吃吧。”
鲥鱼肉美,就是多刺, 燕冬这个粗心的,不给他挑刺, 卡着就坏了。
燕冬搛起一筷子鱼肉,没吃,喂到燕颂嘴边,命令道:“吃掉!”
燕颂张嘴说话, 被塞了一筷子鱼肉,不禁摇摇头,老实吃掉了。
“鱼都是你的,快吃吧。”燕冬屈起一只腿,懒洋洋地靠着枕头,“我听说你今儿一口东西没吃,就喝了几杯茶,所以特意进来伺候您呢。”
这是有人告小状了,燕颂笑了笑,“听谁说的?”
在御案上整理劄子文书的常春春后脊一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