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那笑容实在光华夺目,那笑声实在悦耳蹿脊,燕冬被摄魂夺魄一般,没心思谴责这个嘲笑自己的坏人,木头似的杵着那儿,呆了,痴了。
“傻瓜,”燕颂屈指敲他的额头,揶揄道,“我们冬冬是要长大了。”
燕冬后面知道了何谓梦遗,也没有多不好意思,毕竟那是给他洗过澡把过尿的大哥呀,不羞不羞。
但这次不大一样。
前脚才因宋风眠闹,后脚就做春|梦梦见一个男人,是不是有些严于律他、宽容待己的意思?而且燕冬想想梦中那个轻浮放浪、色|欲缠身的淫|魔,又瞅瞅面前这位自来清贵端方禁欲克己冷淡高洁如九天皎月的大哥,觉得说出来简直是污了人家的耳朵!
“我心里堵得慌,过来看看。”燕冬眼珠子一转,垂着头,颦起眉,压下声,“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元大夫说就是忧虑过度,气血郁结。”
燕颂沉默不语,燕冬心里涩然,哀哀戚戚地想:现在连哄我一句都不肯,可恶!
突然,一只手抚上他的眉心,指尖温热,力道温存。
隔着指缝,那眼切切地抬起来,水亮亮的,伤心委屈惶恐怨怼……什么都挤在里面了,拥着堵着,无从纾解。
燕颂终是叹了气,弯腰半蹲下去和燕冬平视,说:“是大哥错了。”
燕冬鼻腔一酸,这些天所有的情绪都被这简单的一句话抚平了大半。他攥着膝盖的布料,说:“我不觉得你有了人就会不管我,我只是接受不了。”
燕颂看着他,“为什么?”
“我不知道……或许我是个自私鬼,不想把自己的宝贝分享给别人。”燕冬眨了眨眼,认真地说,“我很怕你和宋风眠是原书里的一对,但我已经想清楚了,是也没关系,既然你可以改变我原本的命,那我也可以拆散你原本的缘。”
很任性蛮横的话,燕颂却笑了,好似还挺欣慰,“嗯,冬冬真聪明。”
“所以我在意的不是宋风眠,而是你的态度。”燕冬伸手戳燕颂的左肩,但那儿的肉紧实精悍,没戳几下,他的指头都戳痛了。他收回手,拳头攥紧了,“你一句话都不肯和我解释,你是不是心里有鬼?”
燕颂心里有鬼,但此鬼非彼鬼,放出来一定会吓坏燕冬。他握住燕冬的手,轻柔缓慢地将那几根发白的指头揉开,冠冕堂皇地说:“我只是不想让你接触太多鬼蜮伎俩。”
“我不是笨蛋。”燕冬严肃地说,“我知道你为何藏着宋风眠。”
“哦?”燕冬像个先生,对认真思考的学生给予倾听的耐心和循循善诱的鼓励,“为何?”
藏着、护着一颗废子,还能是为什么?燕冬下巴微抬,说:“因为他是宋家的人,你要站的是那位四皇子。”
燕颂不置可否,“我的选择如何?”
“绝不会错。”燕冬顿了顿,“当然,因为这个不和我解释——大错特错!”
燕颂失笑,松手时顺手刮了下燕冬次指上的红玉戒,随后从袖袋里取出一张笺纸塞进那手里。
燕冬松开手,摊平纸,是他先前写画的那张素笺,上面的燕颂认真地回答了他,下头还如约地盖着朱红私章。
燕颂看着燕冬动容的表情,趁机求饶,“我没有在外面做有损家风的事,也没有喜欢别人。”
燕冬盯着燕颂,嘴角一瘪,嘟囔道:“早这么说不就完啦?一句话的事罢了,你就气我吧。”
常春春端着托盘进来,见燕冬嘟嘟囔囔诉说这些日子的情绪,但嘴角都压不住了,又撇了眼目光专注的燕颂,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声。
青蛙只是烫得跳了下脚,添火滚水的人自己倒先心软了。
半途而废。
第15章 生辰
小寒这日,燕家人都回了家,今儿有寿星,他们一贯是要围桌吃饭的。
燕纵背着匣子早回一步,听人说小公子在熏风院帮世子整理书架,就转弯拐了过去。
进去的时候,燕纵瞧见赤阑桥上蹲着个人,浑身素白,发髻插着朵白花,乍一眼好似在戴孝。这人正伺弄一盆白山茶,挽袖露出来的手腕干净伶仃,呈现出一种细弱的白皙。
燕纵虽不是燕姰,但自小习武,又奉武职,摩擦受伤那是家常便饭,所谓久病成医,他一眼就看出这人身子骨弱,是有伤在身。
但他没打算好奇长兄院里的人,一眼便收回目光,踏上桥时,这人偏头看了过来,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睛。
燕纵顿步。
他们在殿前司当值的人,除开武艺、警惕、分寸以及能熬夜外,还得耳清目明,燕纵是其中翘楚,但凡见过,他都过目不忘。燕家已经许久没有雇人入府了,眼前这人却是新面孔。
这人许是没想到来的是他,迅速整理收敛神色,但就在它归为平淡的前一瞬,燕纵已经用虎狼般的目光撕裂这张假面的缝隙,从中咬出一种死命压抑的恨意。
难怪他第一眼就觉得这人周身萦绕着一股郁气。
燕纵微微眯眼,“你是何人?”
男人身形高挑,缓步走来时很有压迫性,宋风眠脚跟后退半步,垂首行礼道:“回二公子,小人是新来的茶匠,贱名贾德。”
“贾德,”燕颂在宋风眠面前停步,毫不掩饰地打量他,“假的?”
燕二公子和他大哥不同,毫不收敛如出鞘利剑,令人望而生畏。宋风眠不敢抬头,说:“贱名能博二公子一笑,是小人的福气。”
“我笑了吗?”燕纵问。
“没有。”宋风眠说,“小人的意思是:二公子大可将小人的贱名当做一则不怎么好笑的谐音笑话。”
好柔顺啊,这样的柔顺竟然出现在一个满心仇恨的人身上,燕纵从中咂摸出四个字——虚伪矫饰。他目光微沉,正要说话,却被人打断了。
“二哥!”燕冬从书房出来,朝他招手。
宋风眠立刻侧身,燕纵当即大步流星地下了桥,走到廊上说:“收拾好了?”
“我勤劳了一下午,书房焕然一新,大哥必须要狠狠夸我!”燕冬望了眼桥上的人,解释说,“这人是新来的。”
燕纵说:“这人很奇怪。”
“大哥从外面带回来的,怪不怪大哥清楚,您就别操心了。赶紧,”燕冬伸出双手,“献上你的寿礼。”
燕纵闻言没再说什么,伸手轻轻打了下燕冬的手心,揽着他到一旁的美人靠坐下。
“我还能给你什么啊?”燕纵解下胸前的带子,把后背的匣子取下来给燕冬,“瞧瞧。”
燕冬打开匣子,里面装的果然是武器,一把黑漆弩和配套的弩箭。
“这玩意儿秀气,和弩箭一道往囊袋里一装就能随身携带。”燕纵瞧着弟弟笑呵呵的模样,也跟着笑了笑,“喜欢吧?”
“嗯嗯,你做的?”燕纵点头,燕冬便凑上去撞他的肩膀,“不愧是我二哥,这手艺,不赖不赖!”
燕纵挑眉,“那当然,你二哥是谁?”
“皇城第一高手!”
“做个小弩?”
“闭眼瞎干就能成的的事儿!”
燕冬一边装箭,一边哄哥,三心二意都不落下,突然,他余光瞥见一道身影,当即一扭肩膀,手腕上举,让箭尖对准院门,嘴上说:“咻——”
刚进门的人侧身躲开弩箭。
燕颂目光往前,看见半根弩箭都钉入身后的半扇院门,正中雕花门上的山茶花蕊。紧接着,以那朵可怜的山茶雕花为中心,木门震开一圈深厚的蛛网形裂缝,碎块纷落。
常春春吩咐侍从去通知库房来换门,笑着说:“小公子的箭术比起禁军司的那些神射手也不遑多让。”
燕颂颔首,对跑过来的人说:“手更稳了。”
“那是!”燕冬才不谦虚,凑到门上瞧了一眼,对弩的杀伤力很满意。
燕颂刚从衙门回来,先回屋换了身常服,出来时两个弟弟正在院里打闹,小的爬到大的背上不下来,大的在原地转圈,像头精神旺盛的疯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