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静静地看着燕冬,目光里有他不懂的东西,良久才说:“咱们做皇子的,还能在乎什么?自然是那张摆在登天梯上的宝座。”
他们兄弟早已争得明目张胆,自然不必再遮遮掩掩,燕冬说:“你若想坐上那个位置,就不该放任乌碧林,她毫无章法,早晚会害了你。”
三皇子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你是在替我操心,还是想‘借刀杀人’?”
“都有。”燕冬敞亮坦率,“我不想让我大哥沾上烂桃花,也不想让你受牵连。”他言尽于此,重新披上披风要走,“你自己想想吧!”
两人擦身而过,三皇子嗅到燕冬身上的味道,清新的石叶香,和燕颂身上一模一样。莫名的,他眼前又出现宫道上那幅画面。
“你为何这般生气?”三皇子突然出声,让燕冬停住脚步。
他侧目,裁疑的目光落在燕冬脸上,燕冬心里莫名一惊,有种被他看破心思的错觉。但那只是一瞬间的心虚罢了。
“这是什么话?此事若传扬出去,就是天家丑闻,我大哥是外臣,就算清清白白也要无辜受牵连,被泼上一身脏水任人攻讦!我心疼我大哥很奇怪吗?不应该吗?”燕冬反将一军,讥讽道,“还是说,虽说人各有志,但也要分个三六九等,只许您筹谋帝位,不许我大哥官途顺畅?”
三皇子被噎了噎,一时无法反驳。
燕冬胸口起伏,气红了一张精致漂亮的脸,眼里滋啦火星,恨不得烧他。三皇子清了清嗓子,抬手拍拍燕冬的肩膀,哄着说:“是我说错话了。”
燕冬见三皇子态度软化,便撇了撇嘴,杵在原地哄了自己一小会儿,也跟着软和下来,“三表哥,我不想气你,我就是不高兴!这什么事嘛。”
“我已经提醒过碧林了,但人各有命。”三皇子说得平淡又冷酷,引得燕冬抬眼看向他。他莞尔一笑,像个寻常人家的好表哥那样,温和亲昵地说,“来都来了,用顿便饭再走吧,就当给我个面子,好让我给你赔个罪?”
燕冬小孩儿脾气,“我不要和乌碧林同桌。”
三皇子笑了笑,“我与表弟吃饭,不是待客,她自然不必出席。”
原来只有待客时这对夫妻才会同桌用膳么,燕冬有些唏嘘,但没多说,只端着副老爷的架势,骄矜地微微颔首,“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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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子用膳后从三皇子府离开,又顺路买了栗子和核桃发糕。”常春春念了刚收到的飞书条子,揶揄道,“想来是三皇子府的饭不如咱们府上的好吃,小公子没吃饱。”
“冬日胃口渐长,孩子也还要长个儿,多吃点也好。”燕颂翻完名册,大笔一挥,叫文思楼的仇主簿进来,吩咐说,“年前再辛苦一回,将年节的赏赐和红封分下去。”
仇主簿应声,翻开名册一看,那行朱红小字映入眼帘。他愣了愣,说:“大人,红封的份额怎么多了三成?”
“家里的小少爷谴我是个坏上官,太严苛,总害得你们和我一起早出晚归,便自掏腰包给诸位添了红封当过年钱,”燕颂笑了笑,“望你们不要记恨我。”
仇主簿跟着笑起来,“大人与小公子兄弟和睦,羡煞旁人!但咱们能在大人手下做事,是一等一的好待遇,也要羡煞旁的同僚啦。”
说罢他又替众人谢了赏,便行礼退下了。
“要回了么,”常春春打量着天色,“我吩咐人去套马车。”
“走一段路吧,瞧瞧有没有小玩意儿,买回去孝敬祖宗。”燕颂起身出了门。
要过年了,街上张灯结彩,百姓们大多穿新衣戴闹蛾,孩子们在角落里扎烟花,闹哄成一片。燕颂在闹蛾摊前停步,抽出支喜燕登栏样式的看了两眼,收入袖袋。
常春春放下碎银,说不用找了。摊主诚惶诚恐地谢赏,弯腰捧手,待起身时,人已经走远了。
路过酥点铺时,燕颂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柿饼,荔枝,圆眼……”是燕冬在买百事大吉盒儿和点心盒子。
燕颂折身进去,轻步走到燕冬身后,这小子左手麻辣兔丁签,右手核桃露,嘴里肚子里都闲不下来,忙着指挥老板装盒也能一下就察觉到他的存在。燕冬立马转头,额头蹭过他的侧脸,两人俱是一顿,旋即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嗯……”燕颂嗅了嗅燕冬白皙的脸,取笑他,“都腌入味儿了。”
“能吃是福!”说着,燕冬又吃了块兔丁,摇头晃脑,滋味美妙。
他吃了辣,脸颊和嘴唇都洇着红,在喧闹的大庭广众之下,燕颂竟品出些活色生香的味道。畜|生行径,燕颂在心里刻薄地骂自己,却没有亏待自己的目光,仍注视着面前这张芙蓉面。
燕冬察觉到那目光,若是从前必定要立刻回视,可是如今不知怎么地,他竟选择了假装不知,睫毛扑闪着,像羞赧的蝴蝶落在心尖,轻轻地泛痒。
燕冬这里买一点那里买一点,和宝两手都堆满了,当午是暗卫,手上得随时空着,正抱臂杵在一旁。常春春见那俩主子都把心思放在对方身上了,没得指望,便走到柜台前继续跟掌柜报了一串点心名字,都是府上的口味。
“很辣么,”燕颂瞧着燕冬的脸,“脸红红的。”
“啊?和以前一样的,”燕冬心虚地扯了个小谎,“店里暖和,闷的,待会儿出去吹吹就好啦。”
燕颂没有起疑,随口闲聊般,“三皇子府上的饭好吃吗?”
燕冬凑到燕颂手边,喝了口核桃露,说:“还是以前那样。”
“哦,”燕颂说,“怎么突然去他那儿了?”
燕冬反问:“我不能去吗?我以前也去。”
“避而不答,有鬼。”燕颂挑眉,“背着我做什么坏事了?”
“少污蔑我,”燕冬理不直气很壮地说,“我这几天可乖了。”
说罢就绕过燕颂,噔噔噔地跑了,摆明了是心虚,燕颂失笑,转身跟了上去。
马车停在一旁的巷子口,充当车夫的亲卫推开门,燕颂跟个讨债的似的,撵着燕冬上去,把人挤在角落里,好似有点伤心地说:“我们冬冬长大了,都不跟哥哥说实话了。”
“哎呀!”燕冬受不了这套,立马很没出息地老实交代了,当然隐去了三皇子怀疑自己的那一段。他说着主动凑过去,“我不想你和那个乌碧林沾边,但是三殿下好像不想管。”
“他管不了,除非把人杀了废了。”燕颂说。
“倒也不必要人性命。”燕冬烦恼地啃了口兔丁,没个正形地倒在燕颂肩头,枕着他,颇为感慨,“他们夫妻好像没有一点情谊。”
“天家夫妻,不奇怪。”燕颂淡声说,“皇后当初选择乌碧林,也只是看中她祖父是乌尚书而已。”
天家夫妻,天家夫妻,燕冬琢磨着这四个字,突然问:“大哥,你以后想娶什么样的妻呢?”
他竭力克制着语气,甚至艰难地堆出一丝笑意,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问,没人知道他的心悬得老高,浑身的气口都堵着。
燕颂垂了垂眸,说:“没想过。”
“你要终身不娶吗?”燕冬故作轻松,“哪怕爹娘许,旁人也不许的吧。”
燕颂问:“旁人是谁?”
“陛下呀。”燕冬玩笑似的,“你不是说,你就是那个四皇子吗?若是你姓了赵,是不是也要娶一个权衡利弊后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