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脚步声轻轻地走近了,燕颂睁开眼,紧接着面前出现一只汤勺。
燕冬穿着身雪白的厚寝衣,头发随意扎成小髻,雪人似的蹲在池边,关切地盯着他,“这会儿还头晕吗?先喝两口解酒汤吧,若是实在难受,我就叫大夫来。”
燕颂垂眼,抵住碗沿抿了两口就偏过了头,燕冬没有强灌,起身把小碗放到身后的矮几上,操心地说:“我在这里陪你,但是最多再让你泡一炷香,泡太久会更迷糊。”
那语气活像个小老头,燕颂失笑,“知道了。”
燕冬嘿嘿笑,顺势往软榻上一躺,盖上毛毯,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浴房里的香有安神的效果,等燕颂按时从浴池里起来时,偏头一看,这小子已经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燕颂随手拿过巾帕擦拭身体,换了身干净的中裤,随意披上寝衣,缓步走到榻前。燕冬毫无防备,睡颜香甜,浑然不知面前的凶兽已经快要克制不住本能,露出獠牙。
燕颂静静地看着燕冬,体内的桃花梦以欲|望为食,顿时无法遮掩地汹涌起来。夜色做了遮羞布,他用又爱又恨的目光凝视着让自己堕落的“罪魁祸首”,抬起了冷白修长的右手。
没有任何征兆和规律,燕冬又梦见了那个淫|魔,那种熟悉的、羞于说出口的梦。他匆匆惊醒,睁眼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燕颂坐在榻边看着他,眼睛像刚刚燃烧过的炭,隐约点点猩红余温,烫得他脊背一颤。
烛光不知何时灭了大半,只剩浴池边的四座飞燕穿柳立灯,把水面照得昏黄。燕颂背光而坐,胸口脖颈的肌肤泛着玉一样的光泽,面容温柔,“醒了?”
声音比平常哑了些,听着格外撩人,燕冬喉结滚动,喉咙突然有些发干。他盯着这个醉酒的、不如平常敏锐清醒的人,像馋狠了的小狗,突然放肆只为了乘虚而入、闻一口肉香。
燕冬猛地起身搂住燕颂的脖颈,结结实实地抱住。
燕颂愣了愣,没有说话,听那声音在耳边可怜地央求,“哥哥,我做噩梦了,今晚你可以陪我睡吗?”
第26章 新岁
“哥哥, 我做噩梦了,今晚你可以陪我睡吗?”
燕冬四岁的时候也说过这句话,那是个雷雨夜。
燕颂幼而岐嶷, 自小就刻苦,每日下学后主动温习功课、翻书阅卷,燕冬大多时候都陪着他,但到底是个小孩子,玩心重,在书房待着待着就要跑出去和燕纵燕姰玩儿。
那夜电闪雷鸣,燕颂睡前听侍从说小公子去婵娟堂和哥哥姐姐们一道睡了,洗漱后便独自睡了。没一会儿,廊上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起身出去一看,燕翠微披风里裹着个小团子,正可怜巴巴地抹眼泪,扭头一见了他,立刻哇呜哭起来。
快步进入主屋,燕翠微抱着小侄子半蹲在地,燕颂伸手接过幼弟,熟练地拍着他的背。
燕翠微无奈地说:“和纵儿姰儿睡一张床,一打雷就爬了起来, 说做了噩梦,嚷着要大哥, 我和俩孩子都安抚不住他,就把他抱过来了。”
小团子躲在自己的颈窝里抽噎,泪水湿乎乎的,燕颂摸他的背, 又摸他的脑袋,一边安抚一边说:“夜深了,烦劳二叔走一趟,下次若再这样,您叫人来唤我一声,我自己过来。”
燕翠微看着面前这紧紧抱在一起的小少年和小团子,挺乐呵,催着俩孩子赶紧进被窝睡觉,自己回了婵娟堂。
门窗禁闭,床幔也放下来,燕冬和燕颂用一只枕头,紧紧地挨着一起。他没哭了,但偶尔还要吸鼻子,燕颂侧身搂着他,“吃糖吗?”
“不吃,”燕冬真像颗小汤圆,看着糯,说话也是,“要坏牙的。”
燕颂笑着说:“我说的话倒是记得很清楚。”
燕冬有些着急地证明自己,“我很听大哥的话。”
“嗯,我们汤圆很乖。”对待燕冬,燕颂仿佛生来就有十二万分的耐心,他拍着燕冬的背,很轻声地问,“做什么噩梦了?”
“有蛇咬我,一直追我,还变成红色的大鞭子打我……它长得丑,一颗牙齿有这么大,”燕冬认真地在燕颂的手心里画了个大概的大小,画完又握住那只手,蔫蔫儿地说,“丑得吓人。”
燕颂佯装惊讶地说:“啊,这么大的牙齿啊。”
“嗯!”燕冬信誓旦旦地保证,“我没有记错,就是这么大。”
又是一声闷雷,“呜!”燕冬下意识地往燕颂身上挤,燕颂抱住他往床里头滚了一圈,一只手拉起被子,和弟弟一起躲在黢黑温暖的被窝里。
“不怕,大哥在这儿。”燕颂让燕冬趴在自己身上,两只手都环着他。燕冬青蛙似的趴着,小声撒娇,“压着大哥,大哥长不高了。”
“没压着,你这么轻个小人儿。”燕颂偷偷打了声哈欠,声音在被窝里有些模糊,“同窗里就我和你侯家大哥最高。”
“大哥以后会和爹爹一样高,像大树!对了,昨天侯家大哥又凶小翼了,小翼一直哭。”燕冬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侯翼哭得哇哇叫的惨样,趁机帮自己装可怜,“大哥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凶我呀?”
燕颂不上小机灵鬼的当,说:“你乖,我就不凶你。”
“说废话。”燕冬小声谴责。
燕颂笑了笑,陪燕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小家伙滔滔不绝:他和侯翼、鱼照影制定了骑小马学习计划,励志要做最先可以独自驰骋的那个;他白日在宫里玩的时候不小心摔坏了皇帝伯伯的白玉棋子,皇帝伯伯没有责怪,笑着举着他在亭子里转圈圈,转得脑袋晕乎乎的;他和宫里的五表哥打架,把人家咬哭了,后来被三表哥带走后三表哥给他投喂了糖霜栗子,味道不错,就是有一点点甜……大事小事都一股脑地挤出来,小家伙可算困了,迷迷糊糊地在燕颂身上翻了个身,又顺势滚到床里边,趴在他肩头准备睡了。
“安心睡,雷打不着你。”燕颂轻轻戳了下燕冬柔软的脸腮,哄着说,“等你睡醒了,大哥还在你身边。”
燕冬乖乖地“嗯”了一声,说:“以后打雷,大哥都会陪我睡吗?”
“会。”燕颂说,“一直如此,以前也是,只是你那会儿太小了,不会走路不会说话,更不记事。”
燕冬烦恼地“嗯”了一声,检讨自己,“我有罪。”
燕颂被弟弟正经的语气逗笑,觉得小团子可爱得不得了,说:“无妨,现在不就能记得了?”
燕冬睁不开眼睛了,黏黏糊糊地问:“以后也会记得吗?长很大以后,八岁?十八岁?二十八岁!”
“会。”燕颂说。
燕冬嘿嘿笑,说:“那等我长很大以后,大哥也会陪我睡吗?”
“那会儿你都不怕打雷了。”燕颂说。
“谁说的?我可以一直怕,”燕冬无赖地央求,“这样大哥就会一直陪我啦。”
彼时燕颂笑说燕冬像个小傻子,不明白人会长大,长大会变,如今更觉得其实永远长不大也很好,至少心不会变野,想着往外飞。
沉默了几息,燕颂最终答应了燕冬的恳求,为了不让燕冬在大好的日子失望难过,也为了满足自己卑劣的欲|望。但说是要睡,他们也没有去里间的床上,待会儿还要守岁,所以只是在窗边的榻上堆了一床厚被子,躲在里面挨着坐。
燕冬枕着燕颂的肩头,燕颂温声说:“困了就睡,不必强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