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灯都换成了梅花灯,光一照,像朵朵黄梅层叠辉映。燕颂牵着人回了主屋,进入寝室,走到檀木衣架前,偏头示意身后的人,“瞧瞧。”
架子上挂着一件袍子,淡松花色,嫩而不艳,简饰灵芝纹,一眼就很适合燕冬。燕颂还配了一套珠璎发带和珠璎腰带,灵动贵气。
“觉得料子合适就叫人做了这一身,让你顺路来瞧瞧。”燕颂走到榻边落座,“喜欢的话,待会儿叫人拿去你院里。”
“说什么废话啊,大哥送的我哪样不喜欢?”燕冬摸了摸料子,取下来往身上比了比,“我试试?”
“成,若是哪里不妥当,明儿就叫人来改。”燕颂抬手,博古架屏风外的人行礼,转身退了出去,连带着关上了门。
燕冬被伺候惯了,却也没到不能自理的地步,见没人上前来,就自己解了腰带,脱了外袍。他把袍子挂上衣架,偏头瞧见燕颂支腮瞧着自己,多惬意,不禁说:“你都不帮我。”
“穿件衣裳都要我帮啊。”燕颂说。
“小时候,你常帮我穿衣裳啊,”燕冬酸溜溜地说,“可怜现如今我长大了,就没这份待遇咯,真是时移世易,人心不古。”
这是多大一顶帽子扣下来,燕颂失笑,起身走过去,取下那件新袍子,“抬手。”
他像小时候那样摆弄着一只乖巧漂亮的娃娃,娃娃也一如既往地用漂亮的眼睛看他。燕颂一边帮燕冬套上袍子,一边说:“你幼年时,我每次帮你穿衣服,穿着穿着你就抱上来了,搂着我的脖子挂我身上。”
燕冬没有记忆,说:“那是我特别特别小的时候吧。”
“嗯,”燕颂笑,“抱着我叫哥哥,口齿不清,说话都漏风。”他调侃,“还很喜欢亲我,有时要糊我一脸口水。”
现在也想亲,可惜只能想想,燕冬在心里为现在的自己感到委屈!
“你那会儿是怎么想的呀?”他好奇地问。
“就是觉得这颗小汤圆,黏糊糊、甜滋滋的,娘没给你起错小名。”燕颂伸手取下珠璎腰带,从燕冬的腰后绕到前面,仿佛极短地环抱住了燕冬。他此时很老实,没有贪图一瞬。
燕颂垂着眼,和直勾勾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对视,一边系着珠璎扣子,一边说:“有一回你偷穿我的袍子,被袍摆绊了一跤,趴在我的被褥上抹眼泪,抹着抹着把自己抹睡着了。我回来时瞧见床上怎么趴了只小乌龟?小乌龟睡醒了,见了我立刻抱着我,嗷嗷呜呜地哭,说是地上有妖怪啃你的脚。”
“好傻!”燕冬好奇,“然后呢?”
“我问你,屋子里有妖怪,那你怎么不跑?你比划着说床头挂着哥哥自己做的平安扣子,妖怪肯定上不来。你要在这里等哥哥回来,把妖怪打跑。”燕颂偏头示意床前那块织金毯,“那下面有块地换过,因为当年拿锄头帮你把妖怪砸死了。”
燕冬听着直傻笑,那粲然的样子,惹得燕颂也莫名发笑。他收回手,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着燕冬。
燕冬在原地转了一圈,说:“分毫不差。”
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莫说个子体量,一切他都了如指掌……除了那个神秘的心上人。燕颂渐渐放平嘴角,看着跑到铜镜前晃悠的人,实在有些拿捏不准。
这段时日,燕冬不仅从来没有和那个和渡私下见过面,更没有提起这人,和渡上元节去佛寺张灯时不慎在山路上崴了脚摔了跟头,当午特意在他面前提了一嘴,他也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不像是对待心上人。
难不成猜错了?
燕颂眯了眯眼,回到榻上落座。他看了燕冬两瞬,说:“冬冬,过来。”
燕冬停止欣赏自己,立马走到榻前,“怎么啦?”
燕颂拍拍身旁的位置,一副要兄弟谈心的样子,燕冬乖乖落座,静等大哥问话。
“哥哥近来总是做噩梦。”燕颂说。
燕冬惊然变色,担忧地说:“什么噩梦?”
“和你有关。哥哥梦见你遭人哄骗,错付真心,”燕颂顿了顿,“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来是我心里记挂着这事儿,总是不安。”
“别不安呀,”燕冬抱住燕颂的胳膊,笃定地说,“我的心上人是顶好顶好的人,他只会拒绝我的真心,不会哄骗我的真心。”
燕颂暗自咬牙,淡声说:“哦?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莫要因着自己的喜欢就高看那人,把他当做十全十美的人物了。”
“不会!”燕冬说,“我在倾慕他之前,他在我眼里就是个十全十美的人了!”
“……”燕颂不怒反笑,“如此,那你和哥哥说说,此人如何十全十美?”
燕冬犹豫的,“嗯……”
燕颂问:“说不出来了?”
“没有,我是在犹豫该如何说。”燕冬说。
“品貌才能家世前途,他是如何就是如何。”燕颂说,“他若当真那般好,只有夸不完的,没有支支吾吾斟酌难定的。”
如实说,那不就露馅了嘛!
燕冬抠着手指头,试图蒙混过关,“哥哥,可不可以以后再说呀,毕竟现在一切未定……”
“不可以。”燕颂语气温和,却透着股不容违抗的意思,“自小就是如此,爹娘从不对你说个‘不’字儿,只管疼你纵你,一切都是我来管教。这件事说小,年轻人情窦初开而已,说大,就有可能走到谈婚论嫁那一步,再说点别的,若此人身份有文章,那牵扯的只会更多。所以,我得过问,明白吗?”
燕冬感觉自己成了火上的鱼,要被烤焦了,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合适的答案,只能先一边试探燕颂的态度一边快速编造,“若是此人不好?”
“那我就只能棒打鸳鸯了。”燕颂淡声说,“哥哥也先撂下话,你别想着学那些要死要活的招数。我是舍不得你伤心委屈,舍不得真打断你的腿,可你若是非要做那糊涂虫,惹得哥哥和家里担心难过,我也只能狠狠心,至少先断了你的念想。”
这是要打死其中一只的意思啊。
燕冬抿了抿唇,说:“我才不是糊涂虫,我这么挑剔一人儿……他很好的。”
燕颂没说话,不知是不是根本不信。
“那个人家世……清白,年轻貌美,前途似锦,端方克己,”燕冬掰着手指头,“文武双全,自律自持……哎呀!”他耍赖,“大哥手眼通天,我再说,人就被你查出来了!”
“查出来又如何?”燕颂说,“若真是个极好的人,你何必怕我知道?”
因为这个人就是你啊!燕烤鱼在架子上猛地翻了个面儿,身上都要出汗了,不得不甩出一炮仗,先摔出个噼里啪啦声掩盖过去——
“因为、因为!”他闭上眼,“是个男人!”
房中沉默了下去,一瞬、两瞬……好多瞬,燕冬终于忍不住睁开一只眼睛,燕颂仍然瞧着他,不震惊,不愤怒,面色如常,面无表情,反而好让人心里打鼓!
“我……我怕你知道了会生气,会不同意,”他嗫嚅道,“我就不敢说嘛。”
“倒也无妨,是男是女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个人如何。”燕颂说。
燕冬试探出了一点,眼睛亮了亮,说:“所以,大哥你不反对我和一个男人谈情说爱吗?”
“人生在世短短几十载,所遇者千千万,所识者不过其中一二,能遇见欢喜之人是缘,若是互相倾慕求个有缘有分,更是难得。”燕颂顿了顿,“但需得是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