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贺小秋不惧外头说他凶悍,比之凶悍,他更怕人说他怯弱。
就着此事,他反倒是把腰杆子给打直了。
终有一日,再不是他那般畏缩惧怕的看着旁人,而是旁人怕着看他了。
十月里头,城中的桂树花开得香。
听得城西出了位举子老爷,多年轻,才刚至三十的岁数,弄得热闹得很,城里许多人家都求帖子去拜会。
人道前途无量,士绅想结识,商户想求庇护,毕竟平头老百姓赋税重吶,像那般经营茶、瓷、丝等商户只更重。
与康和交好的一跑闲来,与他吹嘘了一通这新举爷的厉害,问康和,想不想要新举爷家的帖子。
“冬月上举爷家中做宴,请得人多,不忌前去祝贺的是商还是农,俺手头有张帖,你要想去,给俺这个数便是。”
康和见着跑闲同他比了个三,他拿了一包炒栗子来与那跑闲一块儿吃:“举爷家里头吃鲍鱼不成,三贯,恁贵。”
跑闲啧了一声。
“三十啊?!”
康和呼了一声:“你可当真是瞧得起我。”
“那可是举爷家,咱县里头拢共才几个举爷吶?更何况年纪还恁轻就中了,他日里难保没个一官半职的。”
康和听个热闹:“那举爷又不识我,我使这样多的银子进去凑个人头,图个甚?”
“进去混个眼熟吶,万一得了机遇没准儿还能说上话咧。举爷要记住了你,往后也多一桩门路不是?”
跑闲道:“你去,未必得机遇,要不去,那可半点儿机遇也没了。”
康和笑道:“熙熙攘攘,皆为利往。要得那有大前途的举爷看中,还得自个儿有教人看得上的东西才成。咱这般平头老百姓能有甚给人图的,就是热脸凑去,那也不得人瞧进眼里。”
跑闲说康和不会盘算,外头多少人都在求帖子,若不是跟他耍得好,也不会来问他。
康和听了这话,也不恼,人走时,与了他一根猪肉骨。
范景从铺子里头出来,他在小屋里睡了会儿。
如今人穿着外衣已是显怀,康和不教他再去杀猪了,从外头请了个没有做猪肉生意的杀猪匠来帮忙杀猪。
康和牵着范景坐下,同他说了将才听的闲趣。
他道:“怪不得先前大伯娘死活要大鑫哥读书,这般中了果真是风光。”
范景道:“中的是少数,自是风光。”
康和笑着摸了摸范景的肚子:“往后咱也送宝宝去读书。”
第77章
冬月见寒,今年雪来的早,城外不说,日日早间都能见着霜。
下旬时,连城里头都飘了一场小雪。
清早,康和把铺子门口铺垫得多整齐的积雪给扫开,哈出的气都变作了白雾。
一条街上来开门的商户都缩头缩脑的,那门,那扫帚,好似用冷冰做的,碰着冻手得很呐。
不说这些物什,就是猪肉摸着也僵手,把两箩筐的猪肉或挂或摊开,陈三芳一双手都没了知觉。
范景在家里头实在待不住,早间也冒着冷寒跟着来了城里。
天不见大亮就赶着车子上城,一路过来那风冷得跟刀子似的刮脸,本不想教范景遭这罪,便说让他在家里头。
范景倒也听,先前也是在家里待了两日。
可谁知这人没有康和看着,在家里头劈柴,打水,喂猪,一刻也不给闲着。
范爹又不敢多说他,俩丫头的话他也是听不进去的。
还是康和下晌回家去,珍儿偷摸到他跟前告状才晓得。
康和将人结实的说了一顿,范景这才没干这些活儿来吓唬人了。
谁晓得人答应了不做这些,隔日里头提着长弓又跑去了山脚下射鸟和野鸽子,进城去的村民出门前瞧见了他,上城里时便说与了康和听,吓得康和丢了肉刀赶紧驾着车子回去。
一厢折腾,康和干脆还是让人跟着一块儿进城里做生意算了,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总比在瞧不见的地方好。
范景穿了一件厚厚的棉衣,领子上还缀了一圈皮毛,裹得厚实。
他常年在山上待着,山里气温低,冬月里头在村里都不如何觉着冷,衣得单薄,嫌穿得臃肿了行动不便。
今年有了孩子,倒是显见的比往年要怕冷些,孩子月份大了,劈柴担水这些事都不教做,动弹的也不如以前多,身子动得少,就容易冷。
重新来了城里头,康和也不教他劳作,怕铺开摊子将他给磕了碰了,这些事都不教做。
为着这些事也起过不痛快,两人还吵吵了两回,康和拿他无法,便由他去干些。
只范景见着自个儿做点儿下力气的事,康和得打十二分精神在他身上,年底上猪肉摊的生意忙,他又还要出去看着杀猪,更添劳累,索性也就听他的不去做那些动力气的事儿了。
范景进后屋去给炉子生了火,与两人烧了热水。
又从炭篓子里取了几块儿黑炭出来,放在炭火盆儿里点燃,教它烧些时候燃透,如此便不易再起黑烟,端去屋里头,手僵了都能烤一烤。
猪肉摊子铺开,康和跟陈三芳进屋来洗了个热水手,天微微见亮,菜市肉市那般早市便热闹起来了。
街市得要稍稍晚一会儿才见热闹。
康和忙完去街口的摊子上端了三碗热腾腾的羊杂汤过来吃,整好撞见贺小秋也背着卤味来了铺子上。
康和便端了一碗与他吃,又给了陈三芳一碗,他跟范景一同吃一碗。
“今朝落雪过来可是冻坏了。”
贺小秋没客气的捧着羊杂汤吃了一大口,热汤吃下去,打里凉到外的身子可算是回缓了些过来。
陈三芳帮着把卤味取出来,放在了摊子上。
原先一回准备个五六只卤水鹅,入了冬来,只弄个两三只了。
卤肉也备得不多,一则是冬月里猪肉不愁卖,二来也经得住放,三是卤味生意已是大不如天气暖和时了。
长街上天色见亮,慢慢多了出门采买的人。
个把时辰间,一条街就热闹起来了,猪肉摊子上的客来得多密,让切肉剁骨的格外多,冬日都爱煲汤弄些热烫的吃,城里头的人家爱买了猪骨炖萝卜。
范景还是与人割肉,康和打他身旁操练刀工,陈三芳便在门口去吆喝张罗客人。
卤味摊子上生意萧条不少,贺小秋一个人就能照应过来。
如今他是再不惧人了,张罗起生意来虽不比康和跟陈三芳那般会说,但也是个讨喜的,动作麻利很能干。
再来,常跟着会招呼的一块儿久了,自也能学着些功夫在身上。
康和也乐得他来照看卤味摊子,一来是多个人手,二来两家本就是合做生意,各都有人看着,能更踏实放心些。
一个早市过去,猪肉卖得没剩什麽了,凉卤却没卖多少,连以前畅销的卤水鹅都还只卖出一只。
贺小秋看着账,夏月里头一月里能挣上二十几贯的毛利,除却成本,一家都还能分个上十贯。
天冷下来,上月里只分了五贯,按着这势头,冬月更冷,只怕能有三四贯都好。
看着生意跟着天一样冷下来,要说一点儿不灰心也是不可能的,即便是原先贺爹出门走卖时,冬月也这般。
康和自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午间几人在屋里头围着炭盆儿吃家里头带来的饭菜时,他便说了说卤肉摊子的事情。
“冬月里头冷,大伙儿不爱吃冷凉的,便跟夏月里头不爱吃滚烫的一般。
咱家的蒻头豆腐也看时节,那夏月里人不爱买回去烧炖,不比冬月好卖不说,还久放不得,有时没放好,半日就酸臭了,只能丢。”
康和道:“时令这事没法子去改,也更农户靠天吃饭一个理儿。咱做不得改时令的事,也只有把卖的吃食变通变通。”
“故此夏月里把蒻头豆腐多费些功夫弄做是蒻头粉丝,能与那萝卜,莴苣拌做凉菜来吃,倒得好销些。”
陈三芳点头,她见贺小秋今儿兴头都不如往时了,夹了一筷子自香炒的肉脍到他碗里去:“甭灰心,熬过去也便好了,生意没有一帆风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