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和听得这话,眉心蹙起。
他敬着长辈不会轻易翻脸,只也没了方才的欢愉神色。
“男孩儿女孩儿我都觉好,若是个小哥儿,像大景一样,我只更欢喜。”
康和淡淡道:“奶一片好心,只咱用不上,这符纸不易得,且留着与求子的人家留着罢。”
屋里的人自听出了康和已有些不痛快,独是二老没有眼劲儿,张口还劝:“谁家不求子的,如何能把恁好的东西与旁人。奶疼你俩,盼你俩得儿这才给咧。”
“本是与大鑫留着的,只这孩子不争气,还不见成家,不晓得俺活着的时候还见不见得着他有孩子。”
一直没动声色的范景忽得把筷子放在了桌上,声音不说大,却也不见小。
桌子上顿时静了片刻。
范守山连忙道:“爹娘长命百岁,如何说起这些话来。”
只怕是就着这事情再说道下去,人小两口儿该动火了,心道这爹娘年纪恁大了,如何还爱管这些事。
人做正头爹娘的都没说甚,他们操哪门子的心,连是岔开了话头:“今朝这豆子炖得耙,俺与娘再盛些,瞧娘进得香咧。”
几个人见此,也都把话接着,转说去了旁的。
范爷发奶要再去说那事,也没得机会说。
康和与范景也便没发作,将这顿饭给吃了下来。
吃罢饭家去,外头的雪又飘起来了,康和在门口给范景扫了落在衣袖上的雪花,牵着人进了屋。
范景看着面前与他解下沾了冷气外衣的人,面孔上还有些他才可见的气性,忍不得抬手捏了一下他的耳朵。
康和抬眼看向范景:“怎了?手凉?”
范景打康和的衣袋里头抽出了那张饭桌子上说的符纸,只没抽出完整的,仅拉出来一片儿碎纸。
他们要走时,范奶把康和单独叫去了屋里。
人出来没说范奶喊他去作甚了,可范景看他眼角眉梢不对付的模样,就晓得是怎么个事儿。
“我要不是怕把这老太太给气病在床上,符纸当头就想给撕碎了丢在屋里。”
康和见着符纸被发现,也没再藏着掖着,从衣袋里头抓出来丢进了夜壶里。
范景道:“他们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哪会与他们计较,只不大爱听那些话罢了。真当人人都与他们一般,就惦记着要儿的事。”
“他们一贯这般,自我打小就如此了。”
范景道:“好在除了这两个老辈,其余人也都顾忌着你的心意。”
康和缓和了些气性,轻轻抱着范景,在他面上亲了一口。
“我也管不着旁人,总之只想你好。”
“在外头我已经交待好了两头下奶的羊,外请了两位产婆,朱大夫那头咱每月里都有去过请脉,这俩月里头他也会格外的上心。”
“你不肖忧心旁的,只安心生产就好。”
范景他倒没觉有什麽忧心的,他怀这个孩子没有多少不适,连孕反都不多,也不惧生下孩子。
倒盼着早些把孩子给生下,届时就不必再顾忌太多了。
两人正在一处,想说给孩子取个甚么名字好,陈三芳便打外头敲了敲门。
康和去打开门,问:“娘,怎了?”
陈三芳给俩人端了个炭盆儿进屋子来,问俩人冷不冷。
康和笑说正想去给范景弄个炭盘子,去去身子上的雪气。
陈三芳在地上瞅见纸屑,她捡起来看了一眼,当即变了脸色大骂起来。
“原先就爱使这些歪门路,喊俺吃也便罢了,这厢连孙辈儿也折腾。桌子上大哥都夹菜堵她的嘴了,记性又还多好,背地里也还不忘把东西塞来。
恁惦记儿,如何不自个儿吃了再多生几个去!”
陈三芳在大房那头不好卖,回家来可骂了个痛快,倒反回来教康和给劝了一场。
第79章
陈三芳骂得口干,吃了些水,这才歇了气焰。
她看着范景肚子里怀着的孩子,家里是怎么看怎么满意,偏是那两个老辈爱图寻事来折腾。
“今儿过去,你们大伯娘拉着俺,生是将人一顿夸,说俺如今有见识,在城里头那样的场面也张罗照应得来。”
“说来说去,还是想托俺与她留意寻看个好的儿媳,她也是着急得很呐。”
陈三芳与两人说道:“到底也是一家子人,大鑫都是看着长大的,如何有不替他担忧的。”
康和闻声道:“是这个理。”
陈三芳见此,眼儿一转,道:“其实俺早就留意下个好的了,原不好意说出来,这番先说给你们听听。”
康和问道:“甚么人?”
“小秋。”
范景听得陈三芳说出名字,眉心微动,他隐隐就觉着她是看中了小秋。
陈三芳说起贺小秋,眼睛亮堂:“俺在城里几个月,常有见着小秋,觉这孩子好咧。
不说他相貌生得周正秀气,待人和善,要紧是伶俐能干,且还多孝顺,心里头又有股向上的劲儿,恁可难得。”
贺家的事情她虽不是尽数都晓得,但多少还是知道一些,先时听来也是揩了几回眼睛。
多是苦命的孩子,这事情要是落在寻常人身上,几个扛得下,偏是贺小秋不仅熬了过来,时今又还重新振作了起来。
范家虽是穷薄,可好在是人还厚道本分,没惹那些一家子去死的祸端。
平心而论,便是她陈三芳年长,要遇着贺家那一箩筐的事情,没准儿早就两眼儿一闭跳了河,当真是不如贺小秋。
她时就想着,恁好的哥儿,要是他们范家的人可就好了。
只范家两房人,独就范鑫一个男丁,人又起了私塾做了夫子,张金桂眼睛又挑得高了,她就是再喜欢贺小秋也不敢同张金桂牵这线。
但现在不同了,张金桂自个儿央到了她跟前来,她就有心想做这个媒。
康和闻言轻笑:“娘这样喜欢秋哥儿。”
“小秋讨人喜,如何能不喜欢,俺亏就亏在自没有个儿。”
康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转头看向范景。
两人都等着他的意思咧。
范景默着没说话,他话少,可贺小秋偏与他最好,甚么都同他说谈。
“我没听他说要再成家。”
“哥儿家面皮薄,这事哪里会挂在嘴边上随意说的。”
陈三芳道:“你想想,贺家就小秋一个哥儿,跟咱家也相差不多,可咱家胜在人口兴旺,又有三郎在。贺家要没有个哥婿再帮着撑一撑门庭,贺老爹身子骨还不好,往后多易遭人欺呐!”
她其实也是真为着贺小秋想,趁着现在年纪还轻,寻个可靠的,比往后由着那些不成器的挑三拣四不是要好得多麽。
范景心头却想,范鑫也未必是个撑得住门庭的,只好在人温厚,就是再如何,他都不会与人动手。
要不然年少时,也不至专挨打。
康和道:“要不然你去探探秋哥儿的口风?万一他心头还有成家的意思,大鑫哥也是个人选。”
范景见康和如此说,便嗯了一声。
初四这日,贺小秋上范家来拜年。
康和一大早就跟一仓出去看着杀猪了,隔日猪肉铺子要重新开张,原本是想着新年开门头一只猪就杀自家的,左右圈里还有壮猪。
可有熟户来交待,也便作罢,出去跑一趟。
范景跟贺小秋在屋里头烤火,陈三芳拿了不少果子出来教他吃,同范景挤眉弄眼好几回。
他晓得陈三芳什麽意思,但不晓得怎么张口,剥了几颗炒栗子拿给贺小秋,正是要说,贺小秋言要去一趟朱大夫那处。
“平素里头都是托了你跟康和与我拿药在铺子上,朱大夫费心照料了爹那样久,自打他搬来了村子上,家里还没来拜访过一回。”
贺小秋道:“爹同俺说了几回想好生谢谢朱大夫了,只他身子不好周折。”
他今儿过来,给范家拜年是一则,也是为着朱大夫,特地准备了两份年礼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