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子嘴里嘀咕着别家的不好,又将范家菜行夸说一遍。
手头阔绰的人家买个新鲜,穷寒些的人家爱捡便宜,都乐得上范家菜行来专买头一两日的菜,多是抢手,拿出来要不得俩时辰,全都教抢完了去。
那小饭馆儿里的采买盯上了他们家折价的菜,巴巴儿得来想教菜行专与他们供这般价格的瓜菜,康和却没应。
一则他没那样多不新鲜的瓜菜拿来卖与食肆,二来,这是他们铺子专用来吸引寻常客人的一种惠顾手段,要都给了食肆,他们还赚甚么钱。
折价菜,可挣不得几个钱,也就是铺子自家的,不愁租金,方才敢这样干。
转眼至了三月下旬,菜铺的生意慢慢进入了正轨,范景也要收拾预备着带大福去府城应考了。
出远门难免要提前准备,车子提前备好,运行的牲口选用的骡子,既是比驴子和牛快,又不如马儿那样招摇。一早,就教牟大郎挑选了一只健壮又稳重的给精养着。
“听大鑫哥说府城那头天气比滦县暖和些,三月底四月上想是温暖,只天气阴晴难测,若是遇着接连几日的春雨,那一样还是冷,还是预备上两套过冬时穿得厚衣才好。”
康和帮着收拾箱笼,仔细的预备了大福的衣物,又预备了范景穿的,再是洗漱起居用具。
范景见康和弄了两大箱笼的东西出来,不免说道:“拢共也就去半个月,带着这么些行李,跟搬家一样。”
他拾起刷牙子和牙粉还有澡豆这些东西:“客栈里大多都备得有这些用具,哪里还用得着费力再带。”
“外头的客栈许多以次充好,遇着黑心的许还不洁净,用了说不得身子不舒坦。”
康和道:“你出门又简省,住个价贱的客栈,最是容易遇着我说得这般了。”
范景却驳道:“带大福去考试,我自会寻处好的客栈住。”
康和闻言笑起来:“多好?舍得住两贯钱一晚的?”
范景摊开手:“那你便把私房钱都与了我,我也住得。”
康和拍了他的手心一下:“我哪里来甚么私房钱,手头上有多少银子,哪回没与你看个明白的。”
大福下学回来,来主院儿寻康和跟范景,就听得两人正在屋中拌嘴。
晓得这回去府城考试小爹带他去,他心里既是高兴,又有些觉劳累了家里人,家头生意才新起一桩,却又还得为他的事情分出力来。
他便是因懂事,落得个爱多思多想的性子,不过心中知晓爹爹小爹十分关爱他,乐得为他周全,心里倒安稳。
但他还是决定着,这回且还不熟去府城的路,往后再上府城考试,他就能更独立,不肖爹爹小爹来送了。
“下学了?”
康和见叩了叩门,方才进来的大福,笑同他道:“且来看看,还有甚么与你收拾落下的没。”
大福过去瞧了瞧箱笼,只觉甚么都齐全。
“只与你收拾了起居用物,要用哪些书,笔墨纸张带多少,这些由你自个儿来收拾,爹爹跟小爹都不晓那些,只怕收拾一通反收拾不明白。”
大福点头道:“我已经收拾好了一些放进了书箱,常用的几样这几日里还在上下学,都在翻看,等出发前一日,我再封进书箱里。爹爹小爹不肖忧心我那些书具,我都有数。”
三月二十六一日,天且微微亮堂,范景便带着大福从县里出发去府城。
一路坦顺的官道,这两月间府城和地方上各县城的巡防比往时都要严格,为的便是容易学生赶考,再没比这时候更太平的了,倒没甚么不放心的。
虽是这般,康和还是驾着车子,将夫郎和儿子送了一段,至了官道上最近的一处驿站。
“回罢,再远回去就不便了。”
范景今朝着了一身束袖黑衣,身上又挎了把长弓,十分的精神干练。
少年时眉目间那股有些麻木的冷淡,如今多了人情味儿,那股子劲儿倒是变作了一种难得的英气。
康和晓得送去千里,也终有一别,他倒没再似个少年人一般弄得多难舍难分。
他只握住范景的手,紧了紧,又松开:“照顾好大福,也照顾好自己。”
范景应了一声:“你回去且好好哄哄小福,今朝走时都没将人叫起来,只怕得闹。”
康和道:“安心罢,那孩子情绪一贯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的。”
大福见爹爹跟小爹说罢了话,这才从车棚里钻出来:“爹爹,我定然有心考试,只待我跟小爹回来。”
康和摸了摸大福的脑袋:“放宽了心,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你是甚么成绩,爹爹小爹都为你骄傲。”
简单说了几句,康和下了车,在驿站前看着范景驾着车远去,同探头在车窗前的大福挥了挥手,春花似锦,心头却颇有些惆怅。
直至是不见了车子,康和这才搭了一辆牛车返回城里。
行了段路,驾着车的范景方才回头去看了两眼,他心中自是晓得早已见不得康和的身影。
倒是车里的大福,见着他回头去望的神色。
“小爹,我瞧书有些累了,出来陪着你驾会儿车罢。”
范景闻言,放缓了些赶车的速度,教大福出来坐下。
大福望了望外头,春日里一路上都是脆嫩的香气。
他道:“怪不得不论是爹爹赶车还是小爹赶车,另一个都爱坐在外头,我从小看着,不明缘由。今天坐了一回,才晓得原是外头坐着空气清新,视野是这样的开阔。”
范景闻言,嘴角微微浮起了些笑。
大福见他的神色,问道:“我说得不对麽?”
范景望了望晴空,难得多说了两句:“你年纪还小,等往后长大了,遇着了对的人,或许会有些别的感受。”
大福大抵知晓小爹说的是什麽,虽他还不懂得也没有感受过小爹说的那般感受,但心里还是因为小爹的话而感到充盈温暖。
他问范景:“小爹有舍不得爹爹麽?去了府城,会不会想他?”
“嗯。”
范景没有否认,也没有掩藏的应了一声。
大福听此,抿着小嘴儿笑了起来……
这头,康和却已是至了家。
“呜呜,爹爹坏,我再也不要与他好了……呜呜……七哥哥,这肉馒头是哪里来的,馅儿这样香。”
“呜呜,小爹和哥哥有吃了再走麽?”
康和回去院子里,小福已是起了,这当儿正在偏屋里吃早食,手里捧着只大肉馒头,一双猫儿眼却红彤彤的,正还挂着两串泪珠子在小脸儿上。
一头嘤嘤哭,一头又在啃馒头,当真是又气又好笑。
“我何时又惹了你,怎又不跟我好了?”
康和走进屋去。
小福见着回来的康和,秀眉一蹙,气鼓鼓的哼了一声:“你不叫我起来,我都没有送哥哥和小爹!”
康和轻咳了一声,他过去挨着小福坐下:“我是想叫你的呀。可哥哥让我不叫你,他说怕瞧了你舍不得,这才趁着你睡觉的时候就出发了嘛。”
“真的?”
康和给小家伙擦了擦脸蛋儿上挂着的泪珠子:“那还能有假,你要不信,等哥哥回来了问他就是了。”
小福凶巴巴道:“爹爹可别哄我,我教十五哥哥写了信去问。”
“好好好,你教十五哥哥给你写信便是。”
他伸手把小福给抱起来:“把小脸儿给擦擦,今朝爹爹带你到铺子上去耍。”
小福听得能出去,心头又欢喜了起来,他抱着康和的脖子,道:“那我想去猪肉铺子那边,石力伯伯先前还说等我长大了要教我骑骡子。”
“现在又还没长大。”
康和道:“铺子那边又没有骡子。”
小福这便又闹起来:“我就要,我就要。已经从三岁长到四岁了,怎么没有长大。”
“得,得,长大了,已经长大了。就央张伯伯带你骑一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