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景塞了一口裹了甜酱的里脊肉进嘴里,道:“那股劲儿,倒不似做寻常行当的。”
他想起那小子刚才在铺子外头探着脑袋寻东西的模样,总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殊不知这头,姚远听得了有人寻范家铺子的不痛快,害得他连巧儿都没见着,心头就是一股气。
他回去丢下瓜菜便寻着人脉去打听,范家菜行得罪了甚么人,他这般镖行里黑白都混的,消息再没比他们更灵通的,稍稍使些人脉,便就都晓得了。
“甄掌柜的,生意兴隆啊。”
甄家菜行的掌柜见姚远上门来,心头有些惊讶,想着这尊佛如何来了他这处。
素日里头也与他们姚家没有多少交情,也便是一条街上,他上姚家茶铺买过回茶叶,郑嚣兰叶来买过几回菜,说出去也都是相识的。
谁不晓得姚家有个霸道的主儿,周遭的商户都不敢惹,甄贾人见他来,展着笑脸招待他吃茶:“姚镖头怎得空来俺这小庙儿来,你若是要些个新鲜瓜菜,差人说一声便是了,还不妥妥帖帖送到家里去。”
姚远没客气的一屁股坐在凳儿上,他也懒得与人兜绕,直言:“听说你在黑市使了钱,放了话,要弄里头那间菜行。”
甄贾人闻言,面色一变,他一时有些摸不清姚远是个甚么意思。
先前摸范家底儿的时候,可没听得他背后有甚么人物,倒晓得有个姑爷是秀才,只那读书人家也不是使手段的人户呐。
“黑市上那些人就爱胡咧咧这等小事情,不知姚镖头可是有甚么指教?”
姚远冷哼了一声:“原也轮不着我来指教,甄老板也是这条街上做了有些年头生意的人户了,想是和平相竞的道理当还是懂。
这范家菜行若是有使甚么不当的手段来争你的生意,你在黑市上寻人生事,我也都不会张嘴多说一句什麽。”
“这厢人本分着生意,甄老板还要动手脚,那我也不是好说话的。今日我就放下话来,让大家伙儿都清楚明白些,省得了不必要的麻烦,那范家菜行我罩着的,甄老板既寻了黑市的人,教他们直接来寻我便是。”
甄贾人面色一白,他也没想真就要闹出事情来,往黑市上放几句消息,也就是想压一压范家,若范家识趣,自夹着尾巴做生意,那大家都好。
这左等右等,没等来那范家上门,倒是把姚远这镖头给等了来,他哪里敢惹这等人物。
“这、这便是个误会,那起子黑市上的人胡乱传的,俺只客气待那范家菜行,往后各做各的生意,谁也不扰谁。”
甄贾人连道:“也是盲眼做生意糊涂,没曾打听范家菜行是姚镖头的好,早晓得这般,开业时俺也备得一份礼相贺了。”
姚远道:“且记得你今朝的话便是,多得就不肖卖乖了。”
说罢,他便阔手辞了去,甄贾人却吓出了身冷汗,往前干这般事情还不曾碰着硬茬,顺利的挤走了几家附近开着的菜行,这厢可踢到了铁板。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俺便同你说了这事情少干,你非还咽不下这口气。”
甄贾人的媳妇躲在后头听了姚远来放话,吓得后背心全是汗,人一走,哭着便出来了。
“那范家又还有着杀猪生意,干那行的都是狠人,虽就是闹起来还有你那县府做事的干爹,又有个讼师侄儿,可都得使钱去打点,往后便消停了罢。”
甄贾人也是一肚子气:“用得着你马后炮说这些,早先出去寻人的时候,怎不见你拦着。”
夫妇俩又吵了一顿。
康和跟范景那头且还不晓得这些事情,只严防死守了十日有余,风平浪静的,也不见有人来生事,两人心中不免觉得怪,心说这甄家这样沉得住气?
又暗里观察那甄家菜行,竟是把学他们家的那些点子都去了,做回了自家以前的本行。
正当他们不知所以时,甄家的竟然还送了份儿礼来求和,言说是一处地方做生意,缘分一场,往后同行相帮,将生意做得长远长久。
康和跟范景更是觉怪了,想着难道是包三哥听了假消息?
两人一时间悟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且没得心思去深究这事的缘由,因着另一样要紧事来了,旁的事务都得放上一放。
四月二十七,府试出榜。
这回不单是范家一家子,就是徐家学塾,骆家都在等着放榜。
毕竟府试一出,县里就又要多出许多有功名的童生来,读书人且都关切这事情,自家还有下场的,甚么事能要紧过看榜观成绩的?
二十五一日康和跟范景就去把大小福接回了城里来,府城这一日就布了榜,但红榜送到地方上难免要晚上一两日的时间,也便二十七这日才放榜。
天且亮堂,一家子齐齐都等在了贡院外头,寻好了最合宜观榜的位置安然又有些惴惴的等着。
虽不是头一回等榜了,可那求看红榜的心情却是一般。
诸人站在布告栏底下,红榜张贴,黑字正楷录着中考考生的名字。
当范家一家子见着范仲阳三个字赫然出现在红榜上时,脑袋一时间竟都觉着有些晕眩。
连大福也有点不可思议,喃喃道:“我九岁考上童生了?”
第120章
一家子欢天喜地的回了家,喜悦迟迟不见散去。
陈三芳大字不识得两个,却也取了大福的童生文书看了又看,瞧了又瞧。
她早晓得她们家大福读书能干,却没想到这样能干,瞧这头回下场竟就考中了童生!
县上第三名,府城第九名的成绩呐,可不是那起子挂着边边,险险挤上榜去的。
康和亦是满面春风,入了家门,一通吩咐:“胜寒,你驾着车子回去乡里,把老爷给接来城里头,便与他说大福郎君中了童生,一道来城里一家子庆贺一番;”
“七哥儿,你去唤花妈妈今朝多备些好菜,宰鱼,杀鸡,人不够使就去外头赁两个散工来帮忙;雪姐儿,你赶着去香盈楼里定下四道特色菜,他们家的炙羊肉最是好,一定要。”
说着,便转头去问面上带着些笑容的大福:“小童生郎,可有甚么想吃的?”
大福小脸儿上的笑更多了些,倒是多捧场,要了一份香盈楼的蟹粉酥,又给小福要了一份马蹄糕。
范景也是可见的高兴,眉梢间都是喜意,他亦翻了翻大福的童生文书,红皮金印,好不漂亮。
这样的东西,往前见都不曾得见过,几代人都是农户,如何碰得这文书。
好不易这代有个范鑫读书,奈何科举路不易,十几年却也不曾得这东西。如今,他们家大福出息,至此,他们范家也是有望成为士绅之家了。
小小的几纸文书,其背后的意义却十分厚重。
大福瞧着康和跟范景一并都在翻看他的文书,面目间流露的喜悦和自豪,说着魁星一系的话,倒教他比中了童生还高兴。
他道:“领文书的时候,听得户房的典史老爷说府试的头名能不必院试直接授予秀才功名,那才当真是魁星。”
康和笑道:“你年纪且还小,若是得了魁星一家子定然欢欣鼓舞,可高兴罢了,却要忧愁焦心,只怕心态变换,反误了前程。
凡事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的,比这般天降的魁星反更为踏实。”
大福嗯了一声,他虽有羡慕的意思,但也晓得自己还欠缺许多,如那般魁星一蹴而就越过童生直接得上秀才功名,必定人人艳羡。
但细下一想,将自己代入那魁星上,便如爹爹说的,高兴一阵儿,静下心来时,只怕会觉得脚踩在棉花上,心头不安。
这回的成绩已是难得,明年便要院试,他当好生丰富学问,如此一步一步的走过去,方才踏实稳健。
不过无论如何,今朝他都是极为高兴的。
且说这头,胜寒驱赶着车子回去乡里,范爹都已经往村主道的方向张望了七八回了。
他心里头惦记着大福的榜,也想去看,只乡里脱不开手,再一则他又认不得字,巴巴儿跑去看榜也看不明白,倒不如在家里头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