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和回过神来,道:“弄饭了,大哥在这头吃点儿再走吧。”
张石力是个直爽性子,他道:“瞧你们夜里是要做蒻头豆腐吃,俺倒也喜好那滋味。只天色不早了,俺去山头上还要些时候,要在你这头吃了饭回,天暗了林间过路可不安生。”
康和闻言,折身便去收拾了一方蒻头豆腐出来,用芋叶给包好:“山间安生最要紧,既是这般,我也不好留大哥。蒻头豆腐是自做的,也不值当甚么钱,大哥喜好,拿一方家去吃。”
张石力听是自做的,意外道:“你还会这个?真是个巧人。
俺那边山头上不少的蒻头,黑咕隆咚一大个,拿去城里重还卖不得几个钱。你既做得来,得空不如过去掏了来制去卖,虽不比你们家范景能挣,到底也能弄几个钱。”
康和听得这样的好事,喜出望外,他也不端着装,直言道:“这边山里的都教我寻了个大概,要是能去大哥那头的山里掏几个,那可再好不过。”
晚些时候,范景家来,康和便将事情同他说了。
“他喊我过去,答应给我指路,这是个甚么人物?我可去得?”
范景往嘴里送着油水蒻头,道:“隔村的猎户,干这行许多年了,是个能手。”
说罢,他想起康和往后也要在此长久过日子了,便又与他多说了两句,教他晓得这些人也好:
“他常年在山里讨日子,未曾日日在家守着,夫郎便教人给勾了去。一回下山的时候撞了个正着,气性上来险些把奸夫给打死,事情闹得大,夫郎觉得脸面丢尽,跳河死了。
那奸夫虽没死,却也残了,家里又有些势,让张石力赔了不少钱还将人弄进了牢里坐了几年牢,这才出来没两年。”
前村后村晓得这号人物的都有些怕他,轻易没人敢去招惹。
当初附近的猎户来挤占地盘欺他,独是这张石力不曾来,范景不听外人如何言他,只看这人怎么做事。
如今康和问起,他便中肯道:“张石力人不算孬,既他自张了口教你去,便无事。”
康和听得这老大哥竟然有这样坎坷的遭遇,也是唏嘘。
不过一个人的经历如何,许多时候是由不得自己的,他不对这些往事做论。
得了范景的应准,次日他随着人下了一趟山去卖了山货,回来休整了半日,再一日天不见全然亮堂就往张石力在的那片山去了。
人到张石力的住处外头时,张石力正端着个饭碗在屋里头吃稀饭。
扯开门瞧着立在外头的竟然是两口子,眉头蹙了一下,他扫了范景一眼,道:“掏几个蒻头你俩也要一道儿掏?究竟是掏蒻头,还是上俺这头来瞧瞧活物可好弄呐?”
张石力是笑着说这话的。
康和先前听得范景说山上的猎户地盘意识重,见人虽笑着,却没有喊他们进去,立是听出了些话外音,他连道:
“不怕张大哥笑话,我这人有些蠢笨,先前上山来差点滚到了崖洞里头,大景怕我走生路,辨不清方向到时又惹祸,这才送我过来。”
“我说能瞧见木屋了自个儿过来,他也非要将我送到了门口才回去忙活,倒也是好跟张大哥打个照面。”
他说得是实话,言外之意也是想告诉张石力,倘若是范景真要在他这地皮子上猎,也就不会上来教他瞧见人,自便偷摸儿的去了。
张石力也不是那起子愣人,听得康和的话,明了他的意思,心中默了一默,觉着确也是这个道理。
于是才放下了那点子戒备,招呼俩人进屋。
张家木屋外头瞧着比范景那头还要大不少,可他这屋子乱,进去瞅着比那边要小许多似的。
独身男子住着,全然不讲究。
穿得包浆的裤子衣裳灶下丢两件,凳儿上搭两件。
灶台堆了十几个碗碟儿了,汤汤水水的,竟也没洗。
不过乱归乱,可他这头有的东西却不少。
柴刀,长矛,匕首;铁锄,铁耙,铁陷阱……可见得人应当是长期住在山里的,手头上也比范景要阔绰。
范景除了那两样趁手的工具,长矛都是石头给磨的。
不过也是情理之中,范景得拖着一家子老小,张石力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钱自是用得洒脱。
张石力也不怕人笑他屋乱,扯了两张凳儿出来教俩人坐,问他们吃没吃早食,要不要再这头将就吃一点。
康和跟范景自然不会那么失礼的跑人屋来吃早食,这时候便是没吃也得说是吃了。
张石力也便没再邀,几口刨完了稀饭。
常见是媳妇夫郎出远门儿,男人不放心给送着走的,范家这两口子却给反着来,他不免好笑。
“景哥儿,你把人看得这样紧,出趟门还送?”
张石力调侃道:
“你这么稀罕,俺可怕把人给你弄丢了去。”
范景抱着弓,站在康和后头,听得张石力调侃,破天荒的搭了人的腔:“丢了,自上门找你要。”
张石力瞅着范景分明还是淡着那张脸儿,可张嘴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知怎就比那些笑着故意说玩笑话的还要好笑。
他大笑了两声,拍着康和的肩膀道:“康三兄弟,俺前头咋同你说的来着,你还不认。这厢可瞧着了,霸不霸道?”
“你要是悔了跟他过日子,俺有个妹子温柔贤惠,生得又水灵,俺介绍给你。”
康和闻言连摆手道:“我就喜欢霸道的,千挑万选才相到了这个,大哥可别教我竹篮打水一场空。”
张石力听得康和这话,摇摇头,看向范景道:“得,教你训得跟什麽一样,想拐都拐不跑。你尽可安心忙你的事去了。”
范景看了康和一眼。
康和道:“你小心回去罢,我记了路,晚些时候自个儿能寻着回去,你不肖再来接我了。”
范景嗯了一声,没再言,自去了。
瞧着范景走了,张石力走到康和跟前,他上下打量了人一眼,微眯起眼睛,语气颇有些勾人道:
“将才跟你说的,当真没意?我那妹子,可真的好,你这模样俊,料想她也瞧得中。”
康和闻言,失笑道:“大哥怎还拿我说笑,这天底下好的人多了,可一人也只能要一个不是,我这好不易才将这个好的给哄到,旁人再是好,我都不要了。”
张石力起了心想试康和,听了他的话,也还不止话头,接着道:“他如何好了?那样霸道,你与他过日子,少不得处处受他压着,矮他一头,能好过?”
康和心头已有些不耐,听得这话,眉头发紧:“我敬大哥,可大哥切勿再说这些话来了。我不觉他霸道,也不怕他压着,两个人一道过日子,谁高谁矮,我都不计较。”
张石力看着康和,沉默了半晌,复笑了起来。
想这人倒不是那般心花之人。
他这厢才中肯道:“我瞧着范景多看重你,以前和他相亲那个秦家老六,他都爱答不理的。倒是不亏你也一番心。”
“长时间在山里头埋着,也没听人言,你俩甚么时候就成了家。”
康和听这些话,心头舒坦了些。
“我是他们家上门的,还没过来多少时候,年底上才置席面儿,到时候张大哥要得空,来吃杯喜酒。”
张石林又一回意外的看了康和一眼,他倒不是瞧不起人上门,只是惊异康和竟肯这般。
要说范家他晓得的,穷家薄业,没甚么教人能图的东西。
他心头想,许这世间,还是有真心之人的。
范景一个小哥儿这些年在山里讨日子多是不易,如今也算是熬出来了,有个诚心的肯与他分担,好事情。
“成,要闲着,也来讨杯子喜酒吃。”
说罢空话,康和从背篓里取出了个食盒来,一边打开一边道:“山中打猎不清闲,我却过来麻烦张大哥,心头多过意不去。
昨儿烧了两尾蒻头豆腐鱼来吃,听大哥说爱吃蒻头豆腐,我便装了一碗做熟的来,山里也没甚么能拿的,我也就这点儿弄菜的手艺,家里吃着说味道还成,弄来教张大哥尝尝,还望别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