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翠兰闻言,意外道了一声:“倒是听说荷坪子范家得了个上门婿,便是康三兄弟吧。”
“巧正是我。”
崔翠兰听人说的时候还以为是个多怪的模样,今儿得瞧见了人,好俊的相貌。
哪里似村里头那些人说得那般,人丑得上范家就跟范哥儿进了山里不如何下山来了,这分明是俊俏,人范哥儿给藏着了咧。
两头简单说了几句,康和怕天黑不敢多耽搁,便辞了人家去。
人前脚刚走,方才还多好说话的崔翠兰立便得疑神疑鬼起来:“他咋这样不懂规矩,来咱们山头弄山货,你也不说管管。”
“俺好些日子没得见狗儿了,只觉这小子又壮实了不少,光顾着逗他,还没来得及同你说,是俺许了他来的。”
葛有全抱着怀里的小娃,爱得紧。
“你许他来做甚,俺们与他家那个范景又没有来往,他咋有脸皮张嘴要过来。”
崔翠花觉得自个儿村子的人也就罢了,一个村儿里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要是来弄点甚,卖他个人情也没什麽。
只这荷坪子的范家,一来先前没有过交际,二来又不是甚么人物,何必与他人情。
“是石力大哥引他来的,左右不过是弄些草根子,又不猎咱的活物,俺就应了。”
葛有全道:“这些日子俺偷里瞧了,他人本分老实,从没弄过咱的活物,连俺下陷阱的地儿都不会踏过去瞧。”
说着,他又给媳妇指了康和拿过来的东西:“人多客气,送好几回了。”
崔翠兰瞅着一篓子的笋,没多瞧得上眼,山里讨日子的人,谁稀罕几颗笋。
倒是一罐子蜂蜜确实好,她拿勺儿挖了指甲盖那样多喂到了孩子的嘴里,小娃儿得了甜,抱着崔翠兰的胳膊嚷着还要。
葛有全见孩子喜欢,心中也欢喜,哄说也去给他寻蜂蜜。
“你瞧人多有心,晓得俺家里有孩子,特地还送这些。平日里又给俺带些面饼吃食的,多周道。”
崔翠兰却道:“人给你送两回面饼吃食你就感激得很了。俺日日在家里伺候你爹娘,照看狗儿,上山来又与你洗衣做饭,怎也不没听得你说一声好。”
“瞧你说的,俺如何不念你的好。日里头天不亮就出门去,就盼着多猎点儿东西,好教你跟狗儿过上好日子咧。”
“俺可不受你的哄,当初便是听了你的空话,说嫁来修大房,如今孩子都快三岁了,还守着那三间瓦房。”
崔翠兰嘴上这样说着,可脸色却可见的好多了,葛有全见状岔开了话头,说去了旁的事,崔翠兰到底也没再说康和的事。
倒是如此安稳了两日,崔翠兰这些日子里都带着孩子在山上住着,便日日都能见着康和来。
她抱着孩子跟去看康和弄得都是蒻头和葛根蕨根这样的东西。
她心头不由得生奇,这下苦力掏得根子能卖几个钱呀,吃力不讨好,一个精壮男子却干这些活儿,就不怕人笑话?
“康兄弟,你下苦力弄这些山货可挣钱?俺听说葛根一斤才卖个把铜子咧。”
康和实诚与她道:“这掏来便卖价格再贱不过,但若不怕麻烦再费些力气弄出粉来,卖得价格能高些。可挣得也就是点儿苦力钱,不比有全哥靠本事挣钱。”
崔翠兰心想原来是掏根子弄干粉出来卖,她客气了句:“他那也不过是苦命的行当。”
这日,崔翠兰跟丈夫下山卖山货,生了个心眼儿上铺子里打听了一下,得晓葛粉和蕨粉的价格后,惊得下巴合不拢。
葛家并不富裕,她掌着钱财不敢多花销一分,哪里去买过葛粉蕨粉这些农家人鲜少放在桌子上的吃食,自也没去留心过价格。
这朝晓得了,心头就有些开始不是滋味。
崔翠兰跟丈夫嘀咕:“俺先前还不晓得,一包葛粉就能卖二十几个钱,蕨粉更是贵得要吃人。就那么一包粉,五两重,又吃不饱人,恁些人怎这样有钱使。”
葛有全道:“甚么人过甚么日子,要是没恁些贵物,富裕人家的银子怎有处花销。”
崔翠兰肘了丈夫一下:“这粉多挣钱,要不然俺们也掏些来做成粉卖罢,家里光靠着你猎也不是个事儿。多一桩进项总是好些。”
葛有全闻言犹豫道:“人康三兄弟在掏来弄,俺们现在也弄,只怕不大好。再来他弄俺们也弄,还能有多少。”
“说来那张石力也真是,自上咱们山头弄山货俺也不多说甚,偏还唤个人来,真当自个儿是甚么人物了。”
崔翠兰本就不多待见自个儿丈夫跟张石力打交道,一个下过牢狱的人,村子里谁不远着他,偏生是自家这个不讲究。
现在又觉得他占自家的财路,更不欢喜了。
“石力哥也是欢喜康三兄弟,况且俺先前借了他两贯钱,这都三四年了还没还上,他也没催过。这几年光景不好,换做了别家,谁肯这般。”
葛有全到底是念着张石力的好:“许他个人情也是应当的。”
“他一个单身汉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还差你这两贯钱不成。公爹小爹不是今日痛就是明朝病的,狗儿又正是长身子的年纪,眼瞅着年关了,可挪动不出钱来还账。”
崔翠兰眼儿一转,道:“便是说弄些山货起来,咱多一样进项,也好早些把张石力的账给还了,不教你总低他一头。可跟那康三郎要一直在咱山里头弄根子,俺们也挣不得什麽,便教他别来了。”
“那如何好张这口!人家待咱也不赖,前儿不是还与狗儿拿了一包糖糕过来。”
崔翠兰道:“他是不赖,可谁家没有难处,如何苦着自个儿紧着他人。先前也教他弄了好些日子的山货了,咱也很够意思了。”
“你要是跟他好张不开口,俺去说便是。”
见着丈夫迟迟不应,崔翠兰便自定了主意。
于是这日,康和照常来挖葛根,崔翠兰抱着孩子走到他跟前去闲说:
“冬里头讨日子当真是不易,俺家那口子说这些日子里林子头的兔儿山鸡都长机灵了咧,听得点声儿就躲不见了踪影。”
“康三兄弟年轻就是力气好,这挖地掏根子的声儿都响亮得很。”
康和听着这话,心头有些异样。
他不确信崔翠兰是个什麽意思,便道:“是么?我不懂猎捕的门道,想来是各行当都不好干。”
“可不就是,俺也总是想与他分担些挣钱的担子,奈何不似你们范哥儿本事,赶得上个男子一般挣钱了。”
“嫂子哪里话,你把家里照顾的妥帖,有全哥时常都与我说嫂子的贤惠和能干。”
崔翠兰笑了笑,没应话。
康和回去的时候,琢磨崔翠兰的意思,他走时跟葛有全打招呼,人也还是老样子,瞧不出有什麽。
他想许是自己多心了。
不想翌日,崔翠兰火急火燎的跑到他掏根子的地儿上,他还以为家里出了事,跟着着急。
哪曾想崔翠兰张口便问:“康三兄弟,你可看见俺家陷阱里的羊了?”
康和有些懵:“什麽羊?”
“大力陷阱里见了血,还落着好几撮黑山羊毛咧。陷阱里的尖枝子上都是血,合该跑不妥的,周遭也没见着逃跑的脚印儿,你说是咋回事嘛!”
崔翠兰道:“俺们这山里也没旁人来,一只羊子可值不少钱。”
康和再是傻也听出了崔翠兰的意思,他放下了手里的锄头,道:“嫂子,要不我同你一齐找找看,这边仔细寻寻,瞧能找着不。”
“你要是肯与俺找找那就再好不过了,只怕是耽搁你弄山货。好东西丢了,再好生寻也当是寻不得了。”
“那还是真不巧。丢了东西倒是不怕寻,怕就怕没丢贼喊捉贼咧。”
康和嗤笑了一声,他收拾了背篓,回去时上木屋去见了葛有全,他径直问人可寻着山羊。
葛有全默着没说话,他嗫嚅着嘴想向康和张口,却遭崔翠兰剜了一眼,到嘴边的话便成了:“没寻着,康兄弟瞧见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