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怜生爱,由爱生欲。
秦曜不可能对他的小宴一点想法都没有,可他觉得,不能是现在,不能是在小宴情绪崩溃,对他心怀愧疚的时候,趁机心安理得地默认一切发生。
“我知道的.......”好像开口之后,话就没有那么难说,“我知道你想回家。”
他将那双还在挣扎的手禁锢在胸口:“你不用对我感到愧疚,心悦你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
“我其实很高兴。”在黑暗里,秦曜被月亮刺痛的眼睛悄悄落下泪来,“小宴应该也有几分喜欢我吧?”
他尽力平稳的声音里带出笑意:“只要这样想一想,我就、就很高兴了......”
“回家很好啊.......”他好像是在自顾自地唱着只有他一个人的独角戏,“小宴离开家很久很久了,早就该回家了。”
“是我要向你道歉。”在黑暗里,他轻轻地回吻,不带欲念,只有怜爱的吻,带着咸涩发苦的滋味。
“我束缚你太久了.......”黑暗里,他笑得像在哭,“我的小宴,回家去吧。”
......
【检测到任务目标秦曜“执”已下降到安全范围内。】
【任务已完成,返回通道正在开启.......】
【请玩家前往系统定位处,登出世界。】
......
“睡一会儿吧。”黑暗里,秦曜用故作轻松的声音说,“不养好精神怎么回家?”
伏在他胸口的人发出一点细微的气音,似乎是答应了,但在心知肚明且即将到来的离别面前 ,谁都没有睡着。
秦曜第一次觉得黑暗是这样的短暂,短暂到好像几个呼吸,天就蒙蒙亮起来,他看到细微的光亮从缝隙里涌进来,渐渐将屋子里的一切都勾勒出轮廓。
他忽然生出懦弱的胆怯,甚至想要荒唐地装睡来留住这一时片刻。
但最终,他只是拍了拍怀里人的背:“小宴,该起床了。”
洗漱吃饭都好像似游魂在进行,两个人都浑浑噩噩食不下咽,秦曜去牵赛龙雀的时候,解了好几次才解开缰绳。
“我要把你送到哪儿去?”他问。
他的小宴呆呆愣愣的,最后只拽过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下“禅心寺”,顿了顿后又写“后山”。
两个人骑着赛龙雀出了城。
出城的路上,秦曜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每每到了嘴边,却又被梗在喉咙口。
他想问小宴以后还会回来吗?却又觉得这个问题傻得可笑。
赛龙雀在郊外走得极慢,从晨光微熹走到艳阳高照,但再长的路,总有尽头。
在山脚下,秦曜抬头仰望着那长长的石阶,他和小宴在此处重逢,如今又要在此处分别,好像某种冥冥之中的注定。
他们第一次并肩走在这条石阶上,在能看到禅心寺那棵巨大的树时,秦曜停下了脚步。
“我就送到这儿吧。”他笑了笑,眼睛红红的,细看眼皮还有点肿,“小宴,剩下的路我就不陪你了。”
他最后一次认真看自己的心上人,苍白纤瘦,没有血色,只有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
他的小宴,吃了好多苦。
小宴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能从口型辨认出,是在叫他的名字。
秦曜往后退了几步,他挥了挥手,努力露出一个笑,然后潇洒地转过身去,向着来时路越走越快,他不敢停下来,他怕停下来私心就要压过理智。
“秦曜。”
远远地,风送来小宴的声音,轻轻的,一吹就散了。
秦曜咬着牙,这是他唯一一次没有回应。
风越来越大,在后山上刮起来,吹得禅心寺那棵巨树上密密麻麻的木牌哗啦作响,发出如同骤雨似的声音,那雨水地落在脸上,秦曜用力抹了一把,怎么也抹不干净。
木牌裹挟着红绸,拍打着树下背南朝北的观音像,如同无穷无尽的烦恼丝。
问菩萨为何倒坐?
叹世人不肯回头。
.......
嘈杂。
久违的、属于现代的嘈杂。
耳鸣声悠长尖锐,似乎有谁在他的耳边说话,似乎又有谁抓住了他的胳膊。
漆黑一片的视线里开始浮现点点颜色,黑白渐渐有了色彩,他看到一辆货车撞在路边的绿化带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剧烈声响,惊动了周围的路人。
“小伙子是不是低血糖啊?”剧烈的爆炸声里,他听到一道热心的声音,“哎呦!出车祸了!”
视线聚焦,宴明看到一只苍老的手抓着他的胳膊,好心的大妈正仰着头张望,像只跃跃欲试的大鹅。
“吃颗糖就好了哈!”他的手里被塞了一颗硬糖,好心大妈脑袋都没回,就凑过去看热闹了。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在拍照,有人在报警,有人在叫救护车.......宴明置身于车祸现场之外,满脸都是恍惚。
他已经回来了吗?真的回来了吗?
他记得那辆撞在绿化带上的车从他身上碾了过去,很痛很痛,痛到他还没到医院就已经抢救无效,在他咽气的刹那,20863绑定了他,于是他签订契约前往异界做任务,十三年有余。
他以为他会复活在车祸现场,能抢救成功吊着一条命,之后再慢慢恢复健康———没想到他回来后竟然直接避开了这场车祸。
宴明下意识地隔着衣服按了按自己的肋骨,完好的,没有任何破损,胸腔里的心脏也在平稳地、有规律地跳动。
他还活着。
他正在活着。
他呆呆地盯着人群恍惚了好几秒,才后知后觉地掏出手机,十几年没用过智能产品,他连自己的锁屏密码都忘了,最后笨拙地用指纹解开。
绿泡泡的消息铺天盖地地弹出来,久远的记忆里,他现在应该在去上班的路上。
他没有去管那些消息,只是打开购票的APP,买了一张回家的票,然后绕过这个路口打了一辆车。
在车上,他循着备注找到了人事请假,人事公事公办地回复他会扣工资,领导没一会儿找过来,说他没有一点集体意识,就算天塌下来也该把工作处理好,让他赶紧取消请假滚回来上班。
宴明没理他。
坐在出租车的后排,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倒映在他的眼瞳里,没有流离失所,没有易子而食,没有战乱,繁荣又平和。
这是他的时代。
他心心念念的时代。
进站、安检、候车———这些以往轻车熟路的东西,如今都变得熟悉又陌生。
他踏上了回家的路。
他一路都恍惚而沉默,只有眼睛贪婪地透过车窗,看很久之前司空见惯的景色。
出租车将他从车站载到了小区门口。
宴明扫码付了车费,下了车。
进到小区后,他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飞快地跑起来。
电梯一直停在高层,似乎一直有人在不断进出,他没有再等,而是转身拉开了安全通道的门,冲上了楼梯。
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前,凝视着那有些陈旧的门牌号,他竟然生出了点近乡情怯,钥匙对准锁眼,用力了好几次才怼进去。
熟悉的、轻微的凝滞感后,是“咔嗒”一声响,拉开的大门里传出熟悉的菜香。
厨房是开放式的,熟悉的背影在抽油烟机下炒着菜,开门的动静被听到了,于是那个熟悉的人扯着嗓子问:“老宴———让你下班后在超市里带的胡萝卜带了吗?”
没人应声。
“老宴?”她又问了一遍。
或许是奇怪于熟悉的人开了门后为什么没有像以往一样回复,她转过头,脸上的疑惑变成了惊讶:“明明?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她顺手关了天燃气灶,身上还穿着围裙,在抽油烟机轰隆隆的嘈杂声响里,她看清了她的孩子,然后莫名其妙地红了眼眶———
“.......明明?小宝?”
她的孩子就站在门口,捏着钥匙呆呆地看着她,他上个月才刚回来过,前两天晚上才视过频,那个时候都还是活力满满的模样,可现在,她的孩子好像经历了一场她并不知道的漫长风霜,满身伤痕,满眼凄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