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曜将沙果塞到嘴里,嚼的时候一侧腮帮子鼓出来:“我总觉得你们有事瞒着我,而且你让我去接应你的地方,很危险。”
落霞谷周围都是山,形似个扁平的口袋,震天雷埋在那里,稍有不对就不是请君入瓮,而是同归于尽了。
这两者之间的度太过模糊,非人力能完全掌控。
“当然有危险,这次计划里,哪个人不危险?”秦曜看到小宴也捏了颗沙果慢慢啃,“但我的计划,从不出错。”
在小宴身体好的时候,秦曜偶尔也带他去附近巡防,他们俩也一起正面遭遇过犬戎骑兵,见过杀戮,见过鲜血,但秦曜还是会本能地担心他。
“放心吧,包赢的。”漂亮的蛇尾巴不知什么时候悄悄钻出了羊毛毯,绕到后面给了秦曜一个轻轻的脑瓜崩,秦曜摸着后脑勺去抓蛇尾巴,将那神气的尾巴尖儿捏在掌心,然后被沙果砸了脑门。
离间、反间、挑拨———雁鸣关里的探子、犬戎中的暗谍,新造的盔甲武器,秘密运送的粮草......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转。
在一切就位的第二日,悬霜军那位声名鹊起的军师忽然病重,恰逢道梓镇来了位游历的神医,秦曜带着亲卫护送这位军师求医,路上听闻寿山镇犬戎侵扰,烧杀抢掠,遂兵分两路,一路护送军师前往道梓镇,一路由他领兵,带人驰援。
不巧,正在为自己攒功绩的犬戎太子行至附近,与护送军师的人马恰巧相遇。
———犬戎太子为人刚愎自用,好大喜功。
......
这是秦曜自记事起悬霜军战线铺得最长,打得最惨烈的一战,很多熟悉的面孔都在这场战争中消失了,也包括他的小宴。
落霞谷塌了,据说小宴与犬戎太子同归于尽了,落石之下血肉模糊,分不清是谁的尸骨,唯有缝隙里凝固的红。
护送小宴的那队人马奇迹般地生还了大半,可生还者中,没有小宴。
小宴说他从不骗人,答应的事就会做到,可秦曜恍恍惚惚地回忆,才突然惊觉———
这一战前夕,小宴从来没有承诺过他会平平安安,活着回来。
.......
灯柱是冰冷的,刻字凹凸不平,秦曜怅然地收回了手,那一笔一划、规规整整的刻字,一点都不像小宴的性格。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小宴了。
白色的灯在满层暖黄之中格格不入,秦曜盯着那从缝隙中能看到的白色烛火,灵动得像小宴神气的尾巴尖。
“秦施主。”站在他旁边的慧空提醒他,“我们该走了。”
七重浮屠中有大量的灯,待久了便会昏昏沉沉,所以供完灯后,人不好随意在塔中逗留。
“......好。”
秦曜看着那灵动的烛火,眼中有了些许微弱的笑意,他眨了一下眼睛,慢慢转身走下了七重浮屠,满满七层的灯安静地燃烧着,烛花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微爆裂声,莫名的孤独。
出了塔,夕阳早已彻底落山,天地寂静,秦曜站在黑暗里,一时竟不知该走向何处。
“观妙法师。”
他忽然听到身后慧空的声音。
鬼使神差地,秦曜回了头,七重浮屠的塔门口,眉目俊秀的僧人抬眼看过来。
一霎,即恒久。
第48章
今夜无星无月, 夜色浓郁深沉,灰白僧衣的僧人立在塔门口,背后是数以百计的灯火, 身前是茫茫夜色。
秦曜不错眼地盯着他, 就如同见到了灯火阑珊处的幻影。
“观妙法师?”
许是这两人间的对视与沉默太过不同寻常,状况外的慧空疑惑出声。
灰白僧衣的僧人没有回答,秦曜却是上前一步,他这一步惊动了塔门口的人, 门口的人下意识往后一退,退入了璀璨灯火中。
“慧空大师。”秦曜没有转头,目光灼灼却又礼貌,“我有些疑问想请这位法师解惑,稍后我自会离开七重浮图,劳烦您陪我燃灯。”
理论上来说, 七重浮图未有僧人指引, 香客不可单独在此逗留, 但慧空想起主持之前嘱咐过的———若是秦小将军想单独与观妙谈谈, 把人交给观妙就好。
虽然此时气氛有些怪异, 但观妙法师与秦小将军都是人品极其过得去的人,慧空并不担心将他们放在此处会生出什么事端,于是他遵循了住持之前的嘱咐, 在轻声为双方介绍过后,便离开了七重浮图。
慧空的背影没入了黑夜, 脚步也渐渐远去,寂静的夜里,只剩下亮着光的佛塔。
秦曜一步一步沿着原路返回,他走得很慢, 像是怕惊吓到了里面的人,又像是势在必得。
塔里的人似乎有些慌,秦曜进来时,他已经靠近了一层和二层的通道口。
“观妙法师。”秦曜声音里带着笑意,“您躲我干什么呢?”
话都直白到这个份上,对面的僧人无奈地停下脚步,他的眉目在暖色的灯光下镀上了一层圣洁,温和却又疏离:“施主大约是会错了意。”
“那就当我会错了意。”秦曜丝滑地改口,他的步伐加快,刚刚还有的一点距离转瞬便被拉近,他恰巧又随意地站在一层通往二层的入口处,若是想绕过他上去......那怕是上不去的。
“观妙法师———”秦曜的眼睛在长命灯的映照下闪闪发光,那笑意要像烛泪似的从眼中淌出来,“我有一问。”
秦曜盯着他的眼睛,慢慢拉近和人的距离,他尝试性地抓住了僧人垂在身侧的手,那手挣扎了一下,没挣开。
秦曜蹲下/身,轻轻将那握成拳的手掰开,给人揉那掌心里掐出的月牙印,认真又细致,直到掌心被揉出了一层薄汗。
那印记消了不少后,秦曜仰起头,眉目间都是笑意,若是头上有耳朵,身后有尾巴,大概耳朵会在空中抖来抖去,尾巴会在身后清扫砖缝间的浮尘,他眼睛盯着那疏离不再反倒有些慌乱的僧人,用一种可怜巴巴的语气撒娇:
“都说佛度众生出苦海,那法师渡我......行不行?”
......
【秦曜他给你下蛊了是吧!】20863在宴明的脑海里恨铁不成钢,【你把他带到自己的禅房里,和不打自招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宴明认真狡辩,[我没承认我就是明宴。]
20863看看坐在宴明对面眼睛片刻都不从他身上离开的秦曜,缓缓在意识里叩出三个巨大的问号。
它拉出一大堆仅系统可见的数据,重新对其中两行数据分析了一遍,语气沉重地问:【宿主啊,明啊,你老实和我说———你是不是对秦曜动心而不自知?】
宴明:[......?]
宴明:[你中病毒中得开始说胡话了?杀毒软件加载了吗?]
20863:【.......】
它好恨,为什么仅系统可见的数据不能对宿主展示,还不能直白地说明来源!
20863在宴明的意识里狂敲省略号,敲得宴明越发肯定自己刚刚的推测———20863就是中病毒中得开始说胡话了,他满意识乱飘的省略号就是强力证明。
忽略自己一脑袋的省略号,宴明集中注意力去看秦曜,秦曜坐在椅子上被他盯着看,一时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才好,于是整个人显得呆呆的。
“干、干嘛一直盯着我?”秦曜在宴明的目光里变得结结巴巴,一点儿都没有之前在七重浮图里那将人紧追着不放的气势,他抹了一把脸,用的力气有点大,于是从脸颊到耳根都刷地一下红了。
“七重浮图并非谈话之地,所以冒昧将施主带到了禅房。”宴明终于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观妙应该是没有见过秦曜的,“秦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那法师可愿做渡我的船?”
秦曜坐在他对面也有些不老实,总试图去抓宴明的手或者去摆弄他的佛珠,他一伸手宴明差点条件反射似的将手里的东西塞给他,完全是那五年被迫养出来的习惯———秦曜像个大号的好奇宝宝,私下无人时总爱腻歪在明宴身边揉揉捏捏,暖手玩装饰捏尾巴尖,简直片刻不得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