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容十五岁这年,身高的长势终于突破了零,宴明高兴到给他亲手做了个蛋糕,也就是在这一年,殷容向聂熙和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又给宴明送了一瓶醉桃源———说是殷容自己在闲暇时收起的桃花瓣酿的酒。
宴明特别感动。
这几年殷容忙得都没什么空闲,还能记得给他准备礼物,于是他十分给面子地将那瓶醉桃花喝了个精光。
可能是这几年他的压力也大,明明他酒量很好,一瓶酒下去硬是睡了个一天一夜才醒。
日子就这样惊心动魄又平平淡淡地过了下去,殷容刚十六岁时,他们仨又一起捡回了个女孩。
这时的千帆与晓雾已经长成了殷容的得力助手,谁都腾不出空来教这个孩子,殷容就更别提了,他更没时间。
于是这三个不知怎么商量的,一致决定让他带孩子。
宴明:“......?”
“之前不是不要吾教?”宴明故意反问他。
殷容这一年在疯狂蹿个头,仿佛要把前几年毫无动静的身高都补回来,他的容貌也随着身高一同舒展开,有了少年向青年的转变。
“上神。”殷容露出一个温软的笑,他坐在案几旁托着腮,用温和又平静的语气撒娇,“求您了。”
宴明难得的看到他撒娇,没辙了,同意了。
于是这个名为“逝水”的女孩子,他带着教了两年——— 一接到人他就知道为什么非要他教了,那孩子说得好一点叫心如死灰,夸张一点叫生无可恋。
宴明开始研究起了心理学,花了不少功夫将人的性格给养好了,结果某一天醒过来孩子留书跑了———说找到了给家里人报仇的机会,去报仇了。
气得宴明揪着殷容狠批了一顿,最后将他们的全部计划问出来才罢休。
那时听完全盘的计划,宴明才发现这几个孩子都长大了,都能独挡一面,哪怕他不在,也都能安排的井井有条。
“上神是在生气吗?”明明是受气的那个,殷容却小心翼翼,“我们并不是故意瞒着您的。”
“吾并未生气。”宴明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感慨,“吾只是突然发现,你们都长大了。”
能从容处理将要面临的一切风风雨雨,变成真正的大人了。
这很好,特别特别好。
[我感觉殷容的任务要结束了。]那天晚上,宴明在屋顶上看着星星,对着意识里陪了他七年多的20863说,[还怪舍不得的。]
【你可以一直做殷容的任务。】20863回复他,【抽出足够的时间去完成其他人的任务就行。】
[这样么......]宴明在星空下沉默了好一阵子,才摇了摇头,[算了,没有必要。]
20863问他为什么没有必要。
[我迟早是要离开的。]宴明笑了笑,[要习惯离别。]
这天晚上,在星空之下,宴明打开了尘封许久的其他命轨,四个人的命轨被他很认真地读了一遍,最后,他捧起淡绿色的命轨,选择接受。
也就是在这一年,失去了所有至亲的少年遇见了书灵,书灵带着他雷厉风行地解决了如豺狼般的亲人,搬到了帝都的延福巷定居。
殷容十八岁那年,各地的天灾初露端倪,只是不声不显,难以察觉。
殷容十九岁那年,天灾频发,百年难遇,先帝退位做了太上皇,殷容接了诏书登基为帝,宴明拼着套装彻底损坏的结局,为给他搏了一个稍有喘/息的未来。
【青帝邀春隔岁还】的全套装技能为[青阳节谢,朱明候改],能够短暂地改变季节,改易天时。
于是天子携神明的垂爱登基,“神明”却偏偏应了套装里的谶言————
[仙人居青冥,四季轮转复无尽。
神明久寂寞,尘寰浊世难走脱。]
第64章
殷容知道身侧的人在听。
———就像许多年前一样, 无论他在说什么。
上神陪了他十年。
十年的记忆,没有褪色半分。
人生中金尊玉贵的前四年,只在饿得腹痛难忍, 冷得瑟瑟发抖时偶尔梦回, 记忆里的笑语欢声,衣食无忧都仿佛是荒僻之中的一场无由梦境,醒来时只剩馊掉的饭、穿不进去的鞋、一扯就会坏的衣裳,还有讥讽、嘲笑与恶意。
殷容四岁就到了这荒草丛生的地方, 从此有了长达六年的、漫长又难捱的日子,这六年里,他吃错过东西、被折腾得奄奄一息、捡过别人不要的残羹剩菜、睡过又臭又硬不暖和的被子.......学会了分辨好意与恶意,规避有可能到来的无妄之灾,于是就这样磕磕绊绊地长到了十岁。
他七岁那年,也就是他到这处鬼地方的第三年, 有人对他伸出了援助之手, 他以为他终于遇到了一个好心人———可好心人只好心了半个月。
也许是觉得在这样糟糕的环境里, 一点小小的施舍就足以让一个孩童依赖, 所以戏弄者只忍了半个月就忍不住露出獠牙———殷容的舌头天生灵敏, 能分辨出各种各样的味道,香喷喷的糕点吃起来是苦的,苦得让人难受。
送他糕点的人笑眯眯地盯着他吃完才走, 他走后,殷容抠着自己的嗓子眼, 让自己全吐出来,可是已经迟了。
苦苦的糕点不知道是因为吐出来的多,还是因为并不致命,殷容只是连续腹痛了十日, 吃什么吐什么,吐到后面嗓子眼里都是血。
但他的生命力是那样的顽强,比那石缝间的草木还要顽强,他最终挣扎着活了下来,只是两个多月都说不出话,舌头也失去了敏锐———其实这样也挺好,至少吃不出来饭菜里那恶心的变质味道。
这件事之后,他开始不相信任何无由来的善意,越来越小心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过了一年。
可能是发现那份糕点并没有慢慢地整死他,于是新的招数又来了,即使他再怎么小心,八岁的孩子终究比不过宫里那些人精———虽然不能直接死掉,但想要一个孩童生不如死的活着,招数实在太多太多。
殷容开始远远地避开水,无论在什么地方。
因为在水缸边,背后会突然窜出人来,嬉笑着按住他的头,让他的脸闷在几乎灌满的缸里,因为在水塘边,会有人用力将他推到水里,用竹竿或石头敲掉他扒在岸边的手。
他身边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着要了他的命。
他只能让自己变得不像个“人”,去争去嚎叫去抢夺去装疯卖傻,而不是正常地和人交流———那只会让他得到难堪。
生活好像变好了一点,但依然糟糕,十岁那年,连馊掉的饭菜也没了,他终于被遗忘在了荒僻的角落,像那无数野草一样。
两年没有正常人的姿态,他已经忘了该怎么做一个“人”,他只是在残砖碎瓦与闹鬼的传言中隐藏着自己,拼尽全力地活下来,哪怕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苟活。
———也许求生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这一年的冬日像往年一样下雪,殷容憎恨冬天。
每一个冬天的手脚四肢都痒得要命,他想吃到东西也比以往更加艰难。他总是冷到睡不着,裹再厚的草也没用,风会从各个缝隙里钻进来,狠狠地刮在身上,像刀子慢慢地削下一片片肉。
雪落得很大,反射得破破烂烂的宫殿里也明亮,在漫天雪色之中,他从缝隙间看到了一抹绿意,起初他以为是草木萌出的嫩芽———宫里有不少树的嫩芽可以吃。
他拢着身上胡乱用布条编在一起的草,捏着块石头,慢慢地搬掉了挡在窟窿上的石头木头泥土———他饿得没力气。
外面不是什么草木萌出的新芽,更不是什么饱腹的食物,而是一个飘在半空之中的、很漂亮的“人”。
哪怕是在梦里,殷容也没有见过这样奇异的一幕,他呆呆地盯着,直到那个“人”转过头来———银色的眼睛、流水似的衣摆,雪快要落到他身上时,就会自动向两边滑开。
殷容应该转身就跑的,回到他那个破破烂烂的巢穴,用石头泥巴重新堵上门,用这样脆弱的防御为自己修筑一点心安,但恐惧到极点的时候,大脑其实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