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存着很多照片。
几乎都是舒琳的照片。
“我姐姐会跳舞哦。”舒兮一边给叶祈安展示一边骄傲道,“她跳舞可厉害了,还拿过很多很多奖。”
叶祈安垂眸看了眼照片。
是一张舒琳穿着芭蕾舞服站在舞台上的照片。
舞台的光束直射在她身上,像一颗不小心掉进了华丽颓靡的珠宝堆中的澄澈剔透的玉石,闪闪发光,光彩夺目。
“你会治好她的对吗?”舒兮抬头问道,大眼睛里充斥着希冀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叶祈安蓦地感觉胃里传来古怪的疼痛,好像有人往里面塞满了包着棉花的铁块,沉甸甸地坠在心口。
一股无形的压力就这么潮水般地漫了上来,叶祈安想躲开舒兮的眼睛,但始终没能成功。
情感上驱使他对舒兮做出保证,但理智上又一直在重复强调着他不能。
“叶主任。”
走廊的另一端,于婷冲叶祈安喊了一句,“来一下,有个情况要你判断。”
叶祈安抬眼望过去,又犹豫地看了眼舒兮。
舒兮乖巧地冲叶祈安挥了挥手,道:“哥哥,你去忙吧,我可以自己在这里等我爸爸回来。”
叶祈安这才站了起来,径直朝于婷走去。
“那是那小姑娘的妹妹?”于婷抱着病历夹,冲病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叶祈安点头。
“那小姑娘的情况不太妙哦。”于婷叹气道,“刚你没在,她突发癫痫,还是靠药物暂时控制住了,她这还不能采取点别的措施吗?照这样下去她撑不了多久的。”
叶祈安也微微叹气,回头看向病房,却见门口的舒兮不见了。
于婷顺着叶祈安看的方向望去,抬了抬下巴道:“好像是进去了,过去看看?”
叶祈安默认,先一步抬脚走了过去,于婷也迈着步子跟上,和叶祈安一起走到病房门口。
舒琳已经睡着了。
舒兮安安静静地趴在床边看着舒琳,过了好半响才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舒琳的手,轻轻地将病号服的袖子往上拉了一点,露出了内里布满针孔和泛着斑斑青紫的手臂皮肤。
“姐姐,你疼不疼啊。”舒兮小声问道。
这话像根刺似的扎进了叶祈安的心脏,旋扭着往内里深入,只残留一点针尖暴露在空气中,扎也扎不进去,想往外拔却也是徒劳。
叶祈安深呼出一口气,耳朵里只余消褪不去的耳鸣,不自觉地揉搓了一下手指桡侧,而后才扭头看向面上流露出不忍的于婷。
“协调一下时间。”叶祈安开口道,“神外,肿瘤,放疗和病理科,一起开个会。”
于婷一怔:“你有方案了?”
“不确定。”叶祈安轻摇了下头,默了半响后才继续道:“但是总得试试。”
第30章 动物塑
这还是叶祈安穿进来后第一次组织多学科会诊会议。
叶祈安协调了一下各个科室各位专家的时间, 又提前准备汇总好了患者的资料,病史,影像片, 病理报告等等,才在确定的时间点出现在了MDT专用会议室。
肿瘤, 放疗和病理科的大夫们都已经坐在了会议室里。
神外的医生不止有叶祈安一个, 谢共秋和周子扬也出现在了会议室。
“老谭没来?”谢共秋扫视了一圈会议室,扭头问周子扬。
周子扬摇头道:“他说待会儿有个手术, 抽不开身。”
谢共秋撇了撇嘴,没接话, 只是将目光投向会议组织者。
会议在叶祈安出现的那一刻便已经开始了, 叶祈安不喜欢整太多冠冕堂皇的走仪式的话,在进门后就将手里准备好的资料发放了下去,在医生们垂眸翻开起片子和资料时开始调试会议室里的病理展示设备和PACS系统。
下面的大夫们已经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了, 语气都有些凝重。
参与会议的都是专家, 经验足名气大,几乎没花多少功夫就对这个病例情况做出了初步判断。
难。
“大家也都看过片子了, 有什么想法吗?”叶祈安问。
肿瘤科的刘呈科大夫瘪了下嘴, 摇头道:“基本上可以确诊为弥漫性中线胶质瘤了, 看这块, 左侧颞叶和顶叶交界的地方, 肿瘤形状也很模糊,侵袭性太强, 瘤周呈广泛高信号水肿带, 旁边的水肿范围都比肿瘤体积大了。”
“高级别胶质瘤哦,这麻烦,麻烦。”
“关键这个位置也差。”
“病人现在的症状到什么情况了?”刘呈科看向叶祈安。
叶祈安道:“右侧动眼神经受到压迫, 上睑下垂和视物重影模糊,昨晚突发癫痫。”
“这脑干和视交叉也受压了哟。”
“那你们怎么想的?”刘呈科问叶祈安。
叶祈安看了眼刘呈科,又看了眼旁边的谢共秋,道:“保不了命,最多只能延续一段时间。”
叶祈安的话音刚落,会议室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确实。
再怎么讨论也是无用的。
这种情况已经几近没有任何生存可能性了,与其说是救命,不如说现阶段他们做的所有手段都只是在给患者争取多一点时间。
“那这......”病理科大夫扬了扬手里的病理资料,问,“我们还有什么讨论的方向吗?”
叶祈安拉开了面前的椅子,入座后才开口道:“现在讨论的方向是通过什么手段去续命。”
“你们和家属沟通过了吗?”刘呈科问,“或许人家......嗯,选择放弃呢?”
放弃也在情理当中。
他们在医院工作了那么长时间,这种情况屡见不鲜。
既然死亡已经成了既定事实,途中的努力到底还有没有必要,就成了一个可供讨论和对抗的命题。
金钱,时间,精力以及情绪,都是单向性倾注进一个注定不会反射回来的黑洞当中。
医生们不会替家属做决定。
决定继不继续的永远是家属和患者本人。
叶祈安垂了下眼,开口道:“先讨论出方案,到时候我会和家属沟通。”
“舒琳的诊断结果是弥漫性中线胶质瘤,这是一种高度恶性,预后极差的肿瘤。”叶祈安对舒父舒母道,“单靠神外的治疗手段非常有限,所以刚才我们和其他学科的大夫一起讨论了方案。”
舒父舒母一时有些没听明白,但似乎是从叶祈安的话里察觉出了些许凝重的意味,仿佛接受到了什么不详的信号,面色瞬间白了一个度,互相对视了一个来回,最后还是舒父做了代表开口询问:“那您的意思是?”
“现有手段只能给她延续一段时间的生命,但是......”
没等叶祈安说完后话,舒母便直接悲怆出声,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手不住地颤抖,浑身的力气也随着哭泣声一起被抽干,像一个被放空了气的气球一样瞬间没了生气。
她甚至已经恍惚地分辨不出真实与虚幻的疼痛区别为何,颓然无力的动作迟滞生涩得如同老态龙钟之人,试图伸出手去想要抓扶住什么,用以稳住瘫软的身体,却扑了个空。
舒父也像是没了魂似的,完全处于解离状态,呆呆愣愣地看着叶祈安,仿若一道长而尖锐的机器嗡鸣声从脑中划过,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这段时间勉强堆砌来的坚强防线。
叶祈安看了眼舒父,微微抿了抿唇,然后弯下腰,伸手将舒母从地上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