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母有些恍惚地扭头看过去,见是叶祈安,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似的发疯般地抓住叶祈安的手臂,指尖几乎都完全陷进了皮肉里。
“叶医生,你救救她好不好,求你了,我给你磕头,你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好不好?她才十八岁啊,她......她从小都没生过什么病,怎么会,怎么会呢,你再看看好不好,会不会是搞错了。”
手臂被攥的生疼,但叶祈安却恍若无觉,只是默默地将舒母从地上扶起来,轻声安抚着歇斯底里的舒母。
舒母却已经完全听不进任何一个字眼了,眼泪不受控地往外涌,模糊掉了所有视野和思绪,满脑子都只剩叶祈安刚才说的话。
只能延续一段时间生命。
她的女儿要死了。
她甚至都还没有看见女儿进大学,没有看见女儿站在她渴望的舞台的上跳舞,没有看见女儿遇上她爱的人,没有看见女儿幸福,她的女儿就要死了。
许觅清刚从拐角路过,远远地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叶祈安和站在他面前流泪失神的两人。
许觅清一愣,已经认出了那俩人的身份。
略有些迟疑,许觅清尚在犹豫要不要上前,就见叶祈安先一步发现了他,而后冲他道:“纸巾。”
许觅清下意识地点了下头,然后着急忙慌地摸了摸兜,没有发现纸巾的存在后,又脚步飞快地窜进旁边的会议室,捏着一大包抽纸就跑了过来。
许觅清犹豫地看了眼叶祈安,然后低头抽了几张纸,小心翼翼地递给女人,轻声道:“擦一擦吧。”
舒母置若罔闻,眼泪依旧扑簌地从眼眶里掉下来,连绵不绝,哪怕没有大吵大闹地哭出声,但那种掩盖不住的悲伤和痛苦却毫无阻碍地钻进了许觅清的大脑里,震耳欲聋。
舒父像是终于缓过来了,却也没有像曾经那样先去安抚妻子,而是径直看向叶祈安,眼神仿若苍老了十岁,语气滞涩道:“延续,能延续多久?”
“目前有两个手段,核心治疗手段,也是经我们讨论之下最稳妥的方案是放射治疗。”叶祈安抬眼看向舒父,一边观察着舒父的神色,一边冷静地开口道,“进行全脑全脊髓照射,能够短期内控制住肿瘤,一定程度可以缓解她头疼,视力障碍等症状,而且舒琳的身体不是太好,这种非侵入性的手段直接避免了手术创伤。”
“生存期呢?存在,存在副作用吗?”舒父逼着自己将叶祈安的话听进去,把每个字都掰碎了一点一点细细思考。
“半年至一年。”叶祈安默了半响后给了个大概期限,“副作用包括放射性脑坏死,认知功能下降,以及......”
“百分之九十的患者在六个月内会复发,复发后放疗就彻底失效。”
舒父用力吸了口气,试图让空气挤进自己干瘪的肺泡里,但依旧改变不了他逐渐缺氧的意识,沉默了许久后才继续道:“还有呢?除了放疗外。”
“手术辅助靶向治疗,通过手术进行去骨瓣减压缓解颅压,以及通过立体定向活检明确病理标本,指导后续靶向治疗选择。”
叶祈安用最简单的话语把治疗过程和目的告知舒父,并且同时诚实且理智地说明了各个手段的优点和弊端。
饶是意识已经散了大半的舒父也听明白了百分之八十。
“手术能活多久?”
叶祈安皱了下眉,道:“最好的情况是在十个月至十四个月。”
“但是?”
“但是我不建议做手术。”叶祈安客观道,“手术的风险极大,术中死亡率至少有百分之五,同时手术并发症风险也很大。”
舒父重重地吐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一点,又回头看了眼被许觅清扶到一旁的椅子坐下的妻子。
舒母已经彻底失了神,愣愣地干坐在椅子上,对周遭的一切都不闻不问,完全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舒父又无言地收回视线,定定地看了叶祈安半响,眸中的悲怆和疲惫让叶祈安心间蓦地一紧,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了蜷。
“放疗吧,放疗。”
舒父木讷地重复了几遍。
“我们放疗。”
似是已经猜到了答案,叶祈安没有什么意外之色,闻言只是轻轻颔了颔首,对舒父保证会有放疗科的专家为舒琳出治疗方案。
舒父勉强点了点头,对叶祈安道了声谢后转身走向妻子,摸了摸妻子的头发,而后伸手将妻子撑了起来,脚步蹒跚地托着妻子朝漫长得几乎看不着边际的走廊走。
“她真的没救了?”目视着舒父舒母离开,许觅清重重地抿了下唇,回头看向叶祈安,询问道。
叶祈安侧目扫了许觅清一眼,摇头道:“没有。”
许觅清对叶祈安有一种过分的信任和崇拜。
甚至到了盲目的地步。
叶祈安都说没办法了,那就一定是没办法了。
许觅清一时间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像出现了只大手攥住了心脏似的,也不挤也不放,就这么箍着他,不上不下的憋着难受。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走了学医这条路,就注定要见证无数死亡。
许觅清抬眼看向叶祈安。
叶祈安穿着白大褂,单手插着兜,身姿挺拔悍利,恰到好处的背肌蜿蜒出一道不露锋芒的线,像一棵并不粗壮却十分坚强稳固的树,仿佛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打不倒他。
叶祈安静静地注视着舒父舒母离开的走廊,眸子内的情绪毫无起伏,沉静得像是一片无波无澜的湖泊。
难道他都不会难过和不忍吗?
许觅清突然想。
似是察觉到了许觅清的注视,叶祈安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淡声问:“你在想什么?”
“想你......”许觅清脱口而出又戛然而止。
叶祈安微不可查地偏了下头,“什么?”
许觅清唇角绷直,硬生生地把后话憋了回去,绞尽了脑汁才想到个圆过去的话题,“想你今天会不会就给我们发文献资料,闻折昨天晚上还和我说他特想看。”
对不起了闻折。
许觅清在心里道了个歉。
叶祈安显然没信,哼了一声后轻讽道:“他想看?”
许觅清略有些心虚地点头:“是啊。”
“是吗?”叶祈安道,“那我多给他发几篇。”
“哦,还有,他交上来的报告也要比你们的多三千字。”叶祈安又觑了许觅清一眼,“你亲自转告他。”
许觅清:“......”
“闻折要知道你这么关心他,一定感动死了。”许觅清咬牙切齿地恭维道。
叶祈安抬脚往前走,语气冷漠:“我关心他?我哪来的闲工夫关心他?”
说是这么说,但舒琳被移交给了化疗科,叶祈安身上的担子确实就此卸下了一大半。
谈不上闲,但总归不会像前阵子那么忙。
闻折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喷嚏,心口隐隐约约泛上些许凉意,似有些不详的预兆就此产生,闻折下意识地四下观察了一圈,目露警惕。
在消化内待了小礼拜了,闻折的适应能力出奇的好,因为绝佳的钝感力和没心没肺的心态,他甚至要比按时来报道的规培生适应的更快,加上社交能力出众,轻而易举就打进了上级医生的圈子里,被他们一口一个小闻的叫着。
哦,当然,黄茵也在其中给了他不少帮助。
因为有叶祈安的嘱托,黄茵对闻折很上心,哪怕自己都忙得要死,但依旧会分出心神去关注闻折的情况,帮着人尽快融入科室,也手把手地教了他很多临床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