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个怯懦的偷窥者,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场自欺欺人的探望。
他害怕。
害怕看见何止清醒时紫眸里的疏离,害怕那里面浮现出哪怕一丝的厌恶——那会比冰锥贯心还要痛上千百倍。
所以兰矜只能像个卑劣的窃贼。
此刻睡梦中的何止很安静,却让兰矜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唯有在这样不被察觉的黑暗里,他们才能短暂地回到从前。
兰矜的夜视能力导致黑暗并不能阻挡他的视线。
何止沉睡的样子在暴君眼中——那双眼眸此刻安静闭合,平日里张扬的眉峰也舒展开来,褪去了所有防备。
月光从通风口漏进的一线银辉,正好描摹着他高挺的鼻梁,为那张痞气十足的脸添了几分难得的静谧温柔。
其实何止身上是很矛盾的,他看起来大大咧咧,实则心细如发,这样的人很难叫人不喜欢。
兰矜的目光落在何止的脸上,
深情又缱绻。
毫无察觉的何止,呼吸均匀绵长,唇边还带着威士忌的滋味,不知道做了什么梦。
在梦中无意识地咕哝了一声,锁链随着他翻身的动作哗啦作响。
“!”
吓了一跳。
兰矜猛地直起身,银发在黑暗中甩出一道凌乱的银弧,像受惊的雪鸮扬起的尾羽。
他本能地想要逃离——逃离这个充满何止气息的空间,逃离可能被发现的难堪——却在转身的刹那,一阵刺骨的寒意从骨髓深处炸开。
“唔!”
膝盖砸在地毯上的闷响被喘息声掩盖。
兰矜右手死死揪住胸口的制服,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在下巴凝成冰珠,一颗颗砸在地上。
因为过度使用异能反噬的痛楚在血管中游走,呼吸凝成的白雾迅速结霜。
这种寒冷带着锯齿状的痛感。
兰矜咬紧的牙关间泄出一丝呻吟,他不得不单手撑地,才避免整个人瘫软下去。
这段时间频繁的异能透支早已掏空他的身体,可偏偏在此刻——在何止触手可及的地方——所有强撑的坚强土崩瓦解。
委屈来得猝不及防。
居然会觉得委屈。
垂落的银发间,一滴汗珠坠在何止散落的袖口上。
兰矜盯着那圈渐渐晕开的水痕,因为疼痛不得不放弃呼吸,可是他的内心却在反反复复经历心理挣扎的溃败。
跪伏在冰冷的地面上,银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兰矜整个人疼得蜷缩成一团。
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也不敢松口。
仿佛这样就能堵住那些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呜咽。
太软弱了。
实在是太软弱了,竟然软弱至此。
这个认知比异能反噬更让他痛苦。
明明是挥挥手就能冻结整条街道的白兰暴君,此刻却像个迷路的孩子般瑟瑟发抖。
更可耻的是,他竟疯狂地渴望着身后床上那个人的体温。
想要何止带着薄茧的手掌抚过他抽痛的脊背,想要听那总是吊儿郎当的声音在耳畔说“没事了”。
太疼了,疼得他只能弯下腰来。
兰矜的额头抵着地毯,呼吸间带出的白雾在眼前凝结又消散。
看见自己发抖的手指在地面抓出五道指痕,兰矜知道何止离自己只有这么一步之遥,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就如山洪一般爆发了。
冷汗滴落,
一滴,两滴……
在深色地上晕开一片小小的水域。
兰矜的银发被浸湿,黏在苍白的脸颊边,随着他痛苦的喘息轻轻颤动。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直到那滩水渍扩散到足以映出他狼狈的倒影。
终于,暴君垂下头颅。
兰矜像只受伤的野兽般手脚并用,艰难地爬上那张床。
被褥被掀开的声响轻若落雪,兰矜冰凉的身体小心翼翼地贴向何止温热的胸膛。
明明是荆棘基地之王,此刻只能颤抖着将自己嵌入何止的怀抱,动作轻得像是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
何止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后背贴上何止结实的臂弯时,兰矜终于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喘息。
他蜷缩的姿势显得可怜兮兮的,额头抵着何止的心口,听着那有力的心跳声渐渐与自己的重合。
他冰冷的指尖无意识地揪住何止的衣角,像是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
此刻,兰矜只做这个温暖怀抱里的囚徒。
兰矜冰冷的身体像一块极地寒冰骤然掉入被窝,何止即使在沉睡中也冻得浑身一颤,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他肌肉绷紧,手臂动了动,似乎下一秒就要将这个扰人清梦的“冰块”推出去——
可当兰矜银发扫过何止的下巴时,养成的肌肉记忆先于理智苏醒了。
何止的手在半梦半醒间自动环过兰矜的腰身,掌心习惯性地贴上暴君的后背,带着睡意的指尖甚至还熟门熟路地找到那个总是僵硬的脊椎关节,轻轻揉了揉。
兰矜的呼吸骤然停滞。
何止的鼻尖无意识地蹭过兰矜的银发,嗅到熟悉的气息。
他含糊地咕哝了句什么,把人往怀里带了带,双腿自然地缠住兰矜冰凉的膝盖。
这个动作太过行云流水,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背叛与囚禁,还是彼此形影不离、如胶似漆的恋人。
兰矜僵在何止怀里,连呼吸都屏住了。
暴君的面具早已摘下,此刻他的表情像个偷到糖却不敢含的孩子。
直到何止的体温渐渐驱散他周身的寒意,那些强撑的坚强才一点点融化。
兰矜极轻极轻地往热源处又贴了贴,额头更用力地抵上何止的心口。
太温暖了。
兰矜只能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沉溺在这片刻的温暖里——就假装这是场梦吧,一场天亮后就会被锁惊醒的,太过美好的梦。
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凌晨。
终于遭不住了,何止硬生生被冻醒了。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就感觉到怀里抱着个冰雕似的人形。
猛地一颤,何止下一秒本能地就要将人推开——却僵住了动作。
鼻尖萦绕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冷香,混合着一丝极淡的血腥气。
何止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所有不肯走的睡意瞬间消散。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借着通风口漏进的微光,看见兰矜苍白的脸正贴在自己心口,银发凌乱地铺满他的臂弯。
——此刻,正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兰矜。
何止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
他看见兰矜紧闭的睫毛上凝着细小的冰晶,随着颤抖的频率簌簌落下。
以何止的猜测来说,很像是异能的反噬。
怪不得兰矜几乎不太用冰系异能。
暴君平日里总是挺直的背脊,此刻蜷缩着,右手还无意识地攥着他的衣角,像个在雪夜迷路的孩子。
实在是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怎么能冷成这样?
何止的手臂刚收紧几分,脚踝的镣铐就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哗啦”声。
这声响在寂静的囚室里格外刺耳,像一柄小锤,让何止怀中的兰矜猛地一颤。
……把兰矜吵醒了。
何止能清晰感觉到暴君绷紧的背肌,那具刚刚还蜷缩着寻求温暖的躯体,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筑起防备。
兰矜已经醒了,但是他还维持着刚才那个动作,没有动弹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