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翘着二郎腿晃悠,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何止的椅子腿——那副玩世不恭的狐狸样儿倒是没变,只是紫眸深处凝着层化不开的阴郁。
“我真没想到,”
胡墨突然开口,“何止你他妈居然是卧底。”
终于聊这个话题了,这两天送菜胡墨跟个哑巴似的,看起来一副为情所伤的死样。
闻言,何止的筷子停在半空,红烧肉的酱汁顺着筷尖滴回碗里。
他慢条斯理地抬头,嘴角还沾着颗饭粒:
“你确定要在我吃饭的时候聊这个?”
“这儿还装着兰矜的监控器呢。”
胡墨的靴子突然重重踹在椅子腿上,晃得何止的锁链哗啦作响。
“废什么话,一个两个的,都让人这么头大。”
“你都不知道,首领这两天跟吃了炮仗似的,又在外边跟青州基地干架。”
“现在外头是真不太安稳。”
闻言,何止微微挑眉,惊奇地说:“你跟我说这个,你不怕,明天就不让你来送菜了?”
胡墨嗤笑一声:
“当个送菜的跑腿有啥好的?不让我来,小爷我还不乐意来呢。”
这话听完,何止的筷子在半空微妙地顿了顿,眼皮一掀,视线扫过天花板的四个广角探头——那些漆黑的镜头正如毒蛇般死死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干脆把脸埋进碗里,扒饭的声音故意弄得震天响。
被这样监视者,毫无隐私可言,毫无自由可讲,任谁都不会高兴的。
尤其是何止这样的性格。
胡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紫眸里闪过一丝了然。
他安慰地拍拍何止的肩膀,聊胜于无:
“说句实话,你这样能留下一条命,已经是不错了。”
何止把筷子往碗上一放,抬眸看向胡墨:“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还应该感谢兰矜?”
胡墨连忙摊手:“我可没这么说。”
“哎,别这么应激啊,你好歹在我手下干过一段时间,说点情谊咱还是有的吧。”
何止挑眉:“所以呢?”
只见胡墨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耳的紫玛瑙耳环,紫色玛瑙在灯光下流转着妖异的光泽。
狐狸精嘴角挂着惯常的痞笑,可眼底却漫开一片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雾霭。
“所以来开导开导你——”
他拖长了音调,靴尖轻轻踢了踢何止的脚镣,
“缘分啊…断了就真接不回来了。”
何止看见胡墨紫眸中晃动的光影——那里头盛着的茫然与悲伤太过赤裸,完全不像平日玩世不恭的狐狸精。
“何队,你和首领,”
胡墨的声音突然轻得像叹息,“好歹没到山穷水尽、恩断义绝的地步。”
他的目光飘向虚空,仿佛透过墙壁看着某个永远触碰不到的身影,
“珍惜啊,何队。”
何止轻笑一声:“晚了。”
其实何止看得出来胡墨和韩耐之间,必然有点不清不楚的关系,不然不能解释那耳环。
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把一对耳环一分为二,一人戴一只呢?
真是,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猜出来。
俗话说得好,没有永远的敌人,但是一旦涉及到欺骗这个东西,信任一旦崩塌就不会再建立了。
就像胡墨所说,缘分一旦断了再续上,那简直是比上青天还要难的事情。
爱情里面可以没有对错之分,但是爱情里面一定会涉及到个人的立场。
何止不会接受没有自由的爱情。
在他眼里,那甚至算不上爱情。
就像何止告诉兰矜的一样,兰矜要么杀了他,要么放了他,把人囚禁在这里算个什么事啊?
看到何止冷淡的表情,胡墨也不喜欢自讨没趣。
不过想到,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来送饭菜了,胡墨还是好心地说:
“昨天首领好像受伤了,青州基地现在是完全乱成一锅粥,傅寒失踪被劫持,大权旁落,一群狗在那边抢肉。”
“傅寒是在我们这儿被人劫走的,傅氏集团就跟疯了一样,一直来攀咬。”
顿了顿,他忽然想起来说:
“昨天半夜那场刺杀首领把整条中央大街冻成冰雕了。”
“那几十上百个刺客全被冻在里面,真壮观,我看到时候真吓一跳,你也知道首领不太常用冰系异能。”
“交战激烈,昨天我看首领那脸色都是白的。我见他制服后襟全透了,也不知道是血还是冰水。”
“何队,服服软吧,也别吵架了。”
“指不定哪一架吵完了,这辈子就再也不能见了。”
何止说:“滚,苦肉计对我没有用。”
闻言,胡墨耸肩,把最后一只碗摞好:“行,算我多嘴。”
走到门禁前突然回头,胡墨告诉何止,
“下次送饭的该换顾姐了,有个事儿很急,火烧眉毛了,所以呢,我要出外勤了。”
指纹解锁的滴滴声中,胡墨最后看了眼何止脚上的镣铐。
“保重啊,何队。”
“这话我是真心的。”
真不真心,自然能感受到,何止看了一眼胡墨:
“谢谢,你也是,保重。”
胡墨闻言忽然笑了,那双总是含着狡黠的狐狸眼难得泛起温和的波光。
在末世之中生死太过常见,生离死别也太过多见,见惯了生死,反倒对某些极端的危险很是包容——就是这种温和的眼神。
防爆门的电子锁映着他挺拔的背影,将那道轮廓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门锁合拢的机械声吞没了胡墨的身影。
第二天,胡墨果然没有来送饭。
第89章 ·夜半
第二天的饭菜是顾凤英送的。
对于“何止居然是卧底”这个事实,顾凤英接受程度显然没有胡墨好,送菜的时候她全程不发。
冷着脸进来,冷着脸出去。
掀开保温盖时,何止惊讶地皱了皱眉——青菜炒得焦黑,红烧肉看起来稍微好一点,米饭软塌塌的。
何止面不改色地扒完所有饭菜,甚至把焦糊的锅巴也嚼得嘎嘣响。
晚饭后,他照例倒了半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晃出催眠的波纹。
酒精灼烧着胃袋里那些一言难尽的食物,却意外地带来久违的困意。
深夜很安静。
何止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翻身,锁链发出细碎的声响。
禁闭室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门锁滑开的声响很轻,何止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却没能醒来。
兰矜的黑色军靴踏在地毯上没发出半点声音,只有银发扫过制服领口的窸窣轻响。
暴君摘下面具的动作很慢,金属与木质床头柜接触时,只发出羽毛落地般的轻颤。
坐在床沿的身影在黑暗中勾勒出一道模糊的剪影,夜视能力让兰矜能清晰看见何止睡梦中微蹙的眉头。
此刻,月光从通风口的缝隙漏进一线,正好照在兰矜欲触又止的手指上。
那些在灯光下必须隐藏的依恋,此刻终于从幽蓝色瞳孔中流淌出来。
兰矜很安静地凝视着何止。
今天何止的晚饭是他亲手做的。
他在监控器里面看着何止一口一口都吃完了,那个时候他是很高兴的。
可是高兴也只存在于那一小会儿。
因为暴君发现,他实际上是个胆小的懦夫。
兰矜只敢在这样浓稠的夜色里,趁着何止被酒精拖入昏沉的梦境,才敢悄无声息地潜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