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打破了他的宁静。
对方高大的身躯逆着晨光,棕白相间的毛发上还沾着海风带来的湿气。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对没有隐藏的牛角,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还有那对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的斑点牛耳。
“看你咋要哭出来了,我们以前关系还要好吗?”
胡墨迟疑地开口。
他看见对方的瞳孔剧烈收缩,那双粗糙的大手悬在半空,像是想触碰又不敢。
男人眼中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深沉的悲伤中又燃着炽热的希望,让胡墨没来由地心头一紧。
下一秒,胡墨怔在原地,瞳孔微微扩大。
晨光中,他清晰地看见一颗泪珠从那半兽人的眼睛里滚落,顺着布满细小伤痕的脸颊滑下,最后悬在下巴上摇摇欲坠。
这个浑身肌肉虬结、牛角峥嵘的强壮男人,此刻竟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的牛耳无力地耷拉着,粗壮的尾巴也垂落在地,整个人仿佛被某种巨大的情绪压弯了脊背。
最让胡墨震惊的是,当那滴泪砸在礁石上时,他自己的心脏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下意识捂住胸口,后退了一步,左耳上的紫色玛瑙耳环,顺着他的动作晃了晃。
海浪声骤然变大。
胡墨踉跄着又后退半步,紫罗兰色的眼睛里满是困惑与慌乱。
奇了怪了,就什么感觉?怦然心动的感觉?
只听这个男人强忍住了哽咽,脸上的表情悲伤到无以复加,他缓慢地说,好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我们以前……很亲近。”
“但我骗了你,你很生气。”
“然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你了,我很后悔、很后悔。”
胡墨望着眼前无比安静地泪流满面的半兽人,胸口没来由地一阵发闷,像是有人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鬼使神差地蹲下身,用粗糙的袖口轻轻拭去对方脸上的泪水。
“大哥,”
他故意用轻快的语气说道,拇指蹭过对方湿润的脸颊,
“男子汉大丈夫的,有啥过不去的坎儿?”
海风将他的声音吹得有些飘忽,
“人除生死无大事啊。”
胡墨注意到当他说到“生死”二字时,对方的牛耳猛地抖了一下。
他拍了拍半兽人结实的肩膀:“想开点嘛,啥事不能重头再来?”
阳光彻底驱散了海雾。
胡墨站起身,伸出一只手:“重新认识一下,我叫胡墨。”
他笑了笑,眯起那双紫玛瑙般的眼睛,“你呢?”
韩耐的喉咙滚动了几下,尾巴无意识地缠上了胡墨的脚踝,就好像生怕胡墨走了。
当他终于开口时,沙哑的声音里带着某种小心翼翼的希冀:
“……我叫韩耐。”
说着,他伸出手来,和胡墨握了握手。
潮水漫过他们的脚踝。
胡墨突然笑了起来:“韩耐?”
他轻声重复,仿佛在品尝这个名字的滋味,
“我喜欢你的这个名字,感觉就很喜欢。”
……
最后,韩耐把胡墨带回家荆棘基地,但是胡墨因为掉入海中缺氧过久,导致脑内有一部分损伤,仅仅是记不清以前的事情,已经算是万事大吉了。
而且,这么一忘记之后,胡墨真是除了韩耐谁也不认识。
他也不太乐意干正事,就跟着韩耐去了青州基地,企图过上吃软饭的生活——这么一两天相处下来,胡墨很明显地知道,那个男人就是喜欢他,那眼神也太好懂了。
韩耐回青州基地之后,继续追查“息壤”的下落。
“息壤”被傅坚田带走,傅坚田在当时中央基地和荆棘基地混战的时候,就趁乱逃脱了。
韩耐当然在追查傅坚田的下落。
不过还没等他找到,就有人比他先一步了。
———
不知不觉,凛冬已至。
废弃实验室的残垣断壁间,傅坚田佝偻着瘦骨嶙峋的身躯,像只苟延残喘的老鼠般在阴影中穿行。
他死死搂着怀中的金属箱,箱体上的标签已经被汗水浸得模糊。
破碎的防护眼镜后,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不断扫视四周,每一声风声都让他浑身发抖。
远处传来机械运转的细微嗡鸣。
傅坚田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认得这个声音——这是机器运作的声音,当年《永生计划》遍布全国各地,并没有全部都废弃。
差一步就差一步!
该死的又是这样,永远只差一步!
没关系……没关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息壤”还在他手里!就还能东山再起!
“找到你了。”
冷冽的少年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傅坚田惊恐抬头,看见纪佑倒悬在断裂的钢梁上。少年翻身落下,利落又干脆,一点声音都没有。
金属箱一瞬间脱手,被吓的重重砸在混凝土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傅坚田像滩烂泥般瘫软在地,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纪佑弯腰捡箱子的动作。
突然,他爆发出垂死野兽般的嚎叫,干瘦的身躯猛地弹起扑向少年:
“你是谁?!”
老人枯枝般的手指抓向金属箱,指甲在箱面上刮出刺耳声响,
“这是我的毕生心血!你这强盗!去死!去死啊!”
纪佑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单手扣住傅坚田袭来的手腕,指节微微发力——伴随着清脆的“咔嚓”声,那只苍老的手臂就像枯树枝一样被轻易折断。
凄厉的惨叫在废墟间回荡。
傅坚田蜷缩在地板上抽搐,鼻涕眼泪糊满了皱纹纵横的脸。纪佑却连眼神都没波动,只是平静地检查着金属箱里的物品。
确认“息壤”完好无损后,少年终于将目光移向地上呻吟的老人。
“'息壤'我带走了。”
纪佑的声音比冰雪更冷,
“至于你——”
他扫了眼远处逐渐逼近的变异体嘶吼声,“自求多福。”
这个实验室的地下,一层还关押着十年前的部分样本——并不是由人组成的样品,而是由变异动物组成的样品。
10年都过去了,这也废弃的差不多了,这里已经变成了由变异动物占据的巢穴,傅坚田居然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走了进来,简直是羊入虎口。
果不其然。
就在纪佑转身离去的瞬间,傅坚田的咒骂突然变成了惊恐的哀嚎。
“啊啊啊啊啊!滚开啊,滚开啊,救命!”
“救命!!!”
出了实验室的门,纪佑没有回头,只是将金属箱夹在臂弯,踩着越积越厚的积雪走向远方。
身后传来血肉撕裂的声音和贪婪的咀嚼声,但他连脚步都没有停顿。
雪花无声地覆盖了来时的脚印,也掩埋了身后所有的罪恶与疯狂。
天地苍茫,细雪纷飞。
纪佑站在废墟高处,手臂不自觉地抬起。
一片雪花落在他的掌心,停留片刻,化作一滴晶莹的水珠。
他仰起头,任由冰凉的雪粒落在脸上,眼眸在雪幕中显得格外幽深。
恍惚间,雪幕化作宣纸,纷纷扬扬的雪粒成了晕开的墨点。
纪佑想起了那个人。
朱漆雕花窗前,那人一袭月白长衫,腰间悬着的青玉禁步在起身行礼又坐下时发出清越的声响。
“陛下,观棋不语才是真君子啊。”
记忆里的声音带着三分笑意。
那人执白子的手腕从广袖中探出,指尖在榧木棋盘上投下修长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