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顺着他凌厉的下颌线滑落,久居上位的气势如影随形,即便此刻衣襟不在,墨发湿漉漉地贴在颈侧,依然让人不敢直视。
水波荡漾间,君王的瞳孔幽深如古井。
就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宝剑,即便敛了锋芒,也改不了它饮过血的本性。
解问雪恍惚觉得,自己像是被猛兽叼住后颈的猎物。
即便这头猛兽此刻慵懒地收着爪子,可那与生俱来的压迫感,早已渗进每一寸肌理。
纪佑乃是天子,是君王,是陛下。
解问雪在心中重复了一遍。
温泉水汽在他们相贴间蒸腾,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他们之间早已僭越了太多次。
从君臣到师生,
从师生到……
这禁忌的界限被一次次打破,
像被春雨浸透的堤坝,终有一日会彻底崩塌,持续的滋养着不可见人的贪心。
君王抬头,
解问雪俯身。
一个吻。
这是一个吻。
这个吻来得突然又炽烈。
解问雪只觉唇上一痛,铁锈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竟无意识咬破了唇,殷红的血珠渗出,在两人交缠的呼吸间化开。
纪佑的眸色骤然转深。
呼吸交错之间,君王骨节分明的手掌猛地扣住他的后颈,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解问雪的颈椎。
另一只手攥住他的腰肢,将他死死按在湿润的玉璧上。
解问雪的后背被硌得生疼,却挣脱不开这铁铸般的桎梏。
好像,纪佑生气了?
“唔……”
所有呜咽都被吞没在这个暴烈的吻里。
君王的舌尖长驱直入,像巡视领地的猛兽,不放过任何角落。
他舔舐着解问雪那道细小的伤口,将渗出的血珠尽数卷走,仿佛在品尝世间最醇的美酒。
水波剧烈晃动,溅湿了两人的发梢。
解问雪低着头,被迫承受这个几乎要夺走呼吸的吻。
他眼前泛起朦胧的白雾,分不清是蒸腾的水汽,还是缺氧带来的眩晕。
素白的手腕无力地撑压在池边,指尖还在微微发颤,指尖用力的抠紧了池边的玉璧。
恨意像毒藤般绞紧他的心脏,可当纪佑的唇压下来时,他却控制不住地战栗。
解问雪在颤抖。
不是因为这池水的温度,而是胸腔里翻涌的、几乎要将他撕成两半的矛盾。
恨意在血液里沸腾,叫嚣着;可当纪佑的唇微微离开时,解问雪却又不由自主地追了上去。
多可笑啊。
他明明恨透了纪佑——恨他前世赐的那杯毒酒,恨他今生假作的温柔,恨他此刻扣在他后颈的手掌,温度烫得几乎要将他灼伤。
但,或许解问雪的恨可以藏住,可是,爱是藏不住的。
解问雪是恨的,是爱的,可他也是怕的。
他怕纪佑看穿这恨,又怕纪佑发现他恨意下掩藏的、可悲的眷恋,怕来怕去,什么都怕。
什么都怕,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反正,动辄牵扯全身,痛不欲生。
水波荡漾,映出解问雪苍白的脸色。
解问雪忽然抬手抓住纪佑的肩膀,力道大到指尖都泛白。
他想质问,想嘶吼,想要一口咬碎君王的所有威严。
可唇齿相触的瞬间,所有恨意都化作一声呜咽。
解问雪颤抖着仰起头,如献祭般将自己送入虎口,任由君王攫取呼吸。
纪佑的吻带着侵略性,像一把钝刀,一寸寸凌迟着解问雪摇摇欲坠的理智。
为何依恋?为何不舍?为何心又不甘?
夜明珠的柔光里,一滴水珠悬在解问雪颤动的睫毛上,将落未落。
水波晃碎一池光影。
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第106章 ·报仇
北疆大捷的喜讯传来那日,朱雀大街的风雨都被马蹄踏碎。
闻定山率铁骑入城时,铠甲在阳光下折射出凛冽的光。
庆功宴设在太极殿,
金樽对月,玉盏流光。
北蛮使臣匍匐在地,献上十名西域胡姬,两国和平协议已签,北蛮夷十年之内须年年向我国上贡且臣服。
而今大殿之上,推杯换盏。
红纱蒙面的舞姬赤足踏入殿中,金铃在脚踝脆响。
忽而羯鼓骤起,十道红影如烈焰腾空。
石榴裙旋开时,露出雪白脚踝上蜿蜒的刺青,自然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琉璃盏映着胡姬腰间的金链。
羯鼓声急如骤雨,那名红纱舞姬旋到御座前时,金铃脆响勾魂夺魄。
她眼尾描着的金粉在宫灯下熠熠生辉,回眸间眸光似淬了蜜糖的钩子,直往男人心尖上挠。
解问雪执盏的指节骤然发白。
嫉妒如毒蛇吐信,顺着脊梁攀附而上。
他冷眼看着那舞姬水袖翻飞,红纱似有若无地扫过君王膝头。
“蛮夷之舞,怎登大雅之堂。”
清冷嗓音如碎玉投冰,霎时压过羯鼓余韵。
满殿笑语戛然而止,解问雪缓缓起身,素白官袍在觥筹交错中分外扎眼:
“两国邦交之内,礼节不讲,如此冒犯天颜,使臣又是如何教导?”
闻言,北蛮使臣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他早已听说过解问雪的鼎鼎大名,自然不敢懈怠半分。
那满脸虬髯抖了抖,慌忙离席跪拜:
“丞相明鉴!此十名舞姬乃我北蛮镇国之宝,特意献于陛下!”
解问雪笑了一声,眼底却凝着寒霜。
羯鼓余音里,那名领舞的胡姬已瑟瑟跪伏在地。
解问雪忽的轻笑一声,玉白的指尖朝那领舞的胡姬勾了勾:
“你,过来。”
满殿丝竹声戛然而止。
红纱舞姬战战兢兢膝行至丞相席前,金铃随着颤抖的身躯叮咚作响。
在众人缄默的目光中,那舞姬压根就不敢抬头,只敢默默的为丞相倒酒。
满堂寂静,无人敢发一言。
兵部尚书手中的象牙箸当啷落地,格外响亮。
另一边的谢荣峰脸色已经极其糟糕了,倒不是这个舞姬如何如何,而是如今国君尚在主座,丞相就如此喧宾夺主,压了国君一头。
堪称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谢荣峰和解问雪本就是众所周知、朝堂之上的竞争关系。
这两方势力皆是水火不容,一方愈胜,一方就愈弱。
谢荣峰本就是容不下解问雪的,他和解问雪之间不仅仅是朱门与竹门的区别,更是武与文的区别。
两方相争,势必有一败一胜。
自打出生以来,谢荣峰就未曾败过。
这许多年来,堪称是半生顺遂,直到朝堂之上出现了解问雪这个打破常规的人。
颇有些“既生瑜,何生亮”的悲怆之感。
但是之后,反而更多的是愤怒和排挤。
自古竹门比不过朱门,文臣不过是腐秀酸儒,谢荣峰实在是想不通,解问雪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让两朝君王都如此器重?
更别说,当朝君王居然与解问雪之间,居然还有着不可暴露于人前的床笫关系。
就当是个男宠,都没有这种宠法的,堂堂君王,岂能仍容忍他人侧卧。
如今解问雪,甚至势力庞大到根深蒂固,半个朝堂都得听他所言。
所谓君王纵横之道,只怕都是在放屁。
鎏金烛台上,烛火猛地窜高。
谢荣峰眉头紧锁,额间皱纹如刀刻般深邃。
他抬眸望向主座上的君王,只见纪佑眸色幽深如古井,玄色龙袍上金线绣的蟠龙在烛火下凛凛生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