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君王的目光始终凝在解问雪身上,像猎鹰盯着振翅的蝴蝶。
不对。
纪佑指节轻叩扶手。
解问雪今日太过反常——那双眼尾泛红的眼眸里翻涌的,分明是玉石俱焚的决绝。
若是往常,这人定会先递密折,再设局,最后等着他这位君王来唱红脸。
可今日……?
解问雪想做什么?
殿内烛火猛地一晃。
解问雪眼风扫过闻定山,那年轻将领即刻如离弦之箭,铁掌狠狠扣住谢荣峰肩胛。
“啊啊啊啊!尔等乳臭未干的小儿!”
“咔嚓”骨裂声清晰可闻,老将军痛呼未出,已被按跪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
“解问雪!你——”谢荣峰目眦欲裂,胡须沾满嘴角溢出的血沫。
寒光闪过,解问雪已抽出一旁禁军的佩剑。
剑尖抵在谢荣峰喉间,刺出一点猩红。他执剑的手稳如磐石,眼底却翻涌着癫狂的暗潮:
“老匹夫,若不是你,我与陛下又怎会走到那般地步!”
“先生。”
君王不知何时已离座,玄色龙袍扫过满地狼藉。
“先生,这是要做什么?”
剑尖微微一颤。
解问雪倏然抬头,眼角泛着病态的嫣红:
“陛下问臣?”
他忽然低笑,笑声嘶哑如砂纸磨过,
“臣在剜陛下的左膀右臂啊……就像当年,陛下剜去臣这颗棋子那样痛快!”
本来在一旁老老实实吃吃喝喝的闻侍郎目瞪口呆,他知道,解问雪虽然现在能镇住全场,但是,一旦消息出去,各方勤王,那真是完蛋了。
他虽然是土匪出身,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弟弟会和解问雪一起造成如今的逼宫姿态,甚至要当场斩杀谢荣峰!
闻侍郎大惊失色,连忙道:“陛下……陛下息怒啊!”
他是真怕纪佑气起来,直接杀了解问雪。
但此局又该如何收场?
根本就是个死局啊!
纪佑看向解问雪:
“先生曾经教导朕,私法与公法,不得因私废公,先生今日意欲何为?”
解问雪几乎要发疯的大笑:
“陛下啊陛下!纪佑啊纪佑!我那□□宫失败下狱,你一杯毒酒赐下,我们早已该恩断义绝!”
“毒酒?朕赐先生毒酒?”纪佑皱眉。
解问雪冷笑:“是啊,一杯鸩酒,乃是陛下的喜酒!”
众人皆是,云里雾里,听不明白,闻侍郎也懵得不行,他试探性地开口:
“陛下,解相好似癔症犯了,还请陛下息怒啊!”
谢荣峰闻言,浑浊的老眼闪过得意:
“陛下明鉴,老臣早就说过这乱臣贼子——”
“铮!”
寒光乍破。
纪佑突然握着解问雪持剑的手,剑锋如银龙出海,瞬间贯穿谢荣峰心口。
老将军惊愕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剑尖滴落血珠。
“陛…下……?”
谢荣峰喉间咯咯作响,好似陷入了极度的不可思议。
原本押解着谢荣峰的闻定山都懵了一瞬间,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制住的就只是一具尸体了。
而谢岚大惊:“陛下!?”
她倒不是悲伤自己的父亲当庭被陛下赐死。
而是如今这大庭之中本是两方势力相争,如今陛下杀了一方就只剩下唯一一方了,若是此刻这一方反水,又该怎么办?
殿内烛火剧烈摇曳,将君臣两人纠缠的身影投映在朱漆殿柱上。
纪佑的胸膛紧贴着解问雪单薄的后背,君王炙热的体温透过层层衣料传来,烫得解问雪脊背发颤。
那只握剑的手仍被纪佑牢牢扣住,掌心相贴处,黏腻的血渍混着冷汗。
“先生可解气了?”
纪佑的声音低哑,带着温热的吐息拂过解问雪耳畔。
左手抚上解问雪冰凉的面颊,指腹轻轻擦去溅到的血珠,动作温柔得像在擦拭珍贵的瓷器。
“解气?”
解问雪低低重复,忽然从喉间挤出一声轻笑。
他猛地挣开纪佑的手,染血的长剑“当啷”落地,在血泊中溅起暗红的涟漪。
踉跄转身间,苍白衣摆带起细微又狼狈的沙沙声。
他众臣惊恐的目光之前、在宴席残局前驻足,修长的手指掠过倾倒的珍馐、碎裂的玉器,最终执起一只幸存的琉璃盏。
杯身映着烛火,折射出七彩光晕。
“陛下请看。”
解问雪从袖中取出乌黑的药丸,指尖微微发颤。
药丸落入杯中的瞬间,清澈的酒液顿时翻涌浑浊,如同被墨汁浸染的寒潭。
他转身走向纪佑,眉眼含笑如三月春雪,可眼底却翻涌着滔天的恨意。
琉璃盏在指尖轻轻晃动,倒映着满殿血色。
“陛下辜负臣,在大婚之夜……”
解问雪一字一句,声音轻柔似情人絮语,
“将臣囚于诏狱,一杯鸩酒送臣上路。”
苍白的手指将酒杯递到纪佑唇边,“那,今日臣也敬陛下一杯——”
恨!
如何能不恨,如何能忘恨?
当日毒酒穿肠,从未忘却,怎会因一时的贪恋而心慈手软。
负心之人,负我之真心,如何能不恨?
殿外惊雷炸响,惨白的电光穿透窗棂。
暴雨倾盆而下,琉璃盏中的酒晃动着,倒映出解问雪唇角那抹癫狂的笑意。
“陛下!不可——”
谢岚的惊呼撕裂凝滞的空气。
她腰间软剑如银蛇出鞘,直取解问雪咽喉,却被闻定山横刀拦住。两柄利刃相撞,迸出刺目火花。
“闻定山!大胆!还不滚开!”
谢岚剑招凌厉,招招直取要害。
闻定山却如铜墙铁壁,玄铁重剑在她攻势下纹丝不动。
“臭包子!“谢岚突然厉喝,“还不过来帮我!”
殿柱阴影中倏地掠出一道黑影。那被唤作“臭包子”的夜煞身形如鬼魅,短刃直刺闻定山后心。
闻定山侧身避让的刹那,谢岚已如离弦之箭冲向御座——
“谢岚。”
纪佑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让满殿刀光为之一滞。
君王抬手:“带谢氏的人……离开吧。”
“陛下!”
谢岚的剑尖颤抖,不甘地望着那杯近在咫尺的毒酒。
纪佑却已转向解问雪,指尖轻轻接过琉璃盏:“先生。”
他凝视着盏中浑浊的酒液,
“朕还有些话想与先生说,不知先生可否叫众人避退,且不要为难旁人。”
这就是不要为难谢岚等人的意思了。
可笑。
“都退下。”
但解问雪依旧挥手,素白广袖在血腥中翻卷如云。禁军如潮水般退去,连闻定山也退出殿外。
谢岚不甘,却还是咬牙,被夜煞拉走了。
沉重的殿门缓缓闭合,将最后一丝雨光隔绝。
烛火摇曳中,只剩两个对峙的人,和一杯……或许可以了断前尘的酒。
第107章 ·毒酒
沉重的朱漆殿门缓缓合拢,最后一线雨光被生生截断。
檐角铁马在暴雨中叮当作响,这一场逼宫,解问雪胜了。
烛火在穿堂风中剧烈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拉扯得忽长忽短。
解问雪看着纪佑接过的手中的琉璃盏,浑浊的酒液晃动着,倒映出自己扭曲的面容。
“陛下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