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嘶哑,想要笑却笑不出来。
纪佑忽然抬手,解问雪下意识的蜷缩了一下,却发现君王的手指抚上自己的脸颊。
解问雪愣住,不懂此刻的柔情又有何意义。
殿外暴雨如注,雷声轰鸣。
一道闪电劈开夜空,惨白的光透过窗棂,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投映在朱漆殿柱上,如同皮影戏里纠缠的怨侣。
“先生。”
纪佑的声音很轻,却让解问雪咬牙,好像他此刻不呈现出抵抗的姿态,就会前功尽弃。
君王的手指抚上他的面颊,鎏金烛台突然爆开一朵灯花,飞溅的火星照亮了纪佑眼中深不见底的痛楚。
“先生的那杯毒酒,非朕所赐。”
纪佑拇指轻轻摩挲着解问雪眼尾那抹薄红,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梦境,
“朕不杀先生,但先生确实因朕而死。”
“哐当——”
解问雪踉跄后退,当真是心神俱震,险些撞翻了身后的青铜烛台。
“你也是……重生之人?”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仿佛又变回那个在诏狱中呕血的囚徒。
纪佑苦笑,点点头。
“是。”
“那你为何——!为何不将我斩草除根?看我自以为是很有趣吗!”
解问雪突然暴起,一把揪住纪佑的衣领。
用力到了极致,华贵的龙纹金线在他掌心寸寸崩裂,发出细微的哀鸣。
他有太多话想问,爱恨纠缠。全部都绕在一起,几乎快要将心脏撕裂。
沉默,
纪佑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琉璃盏的边缘,指腹在杯壁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
他的目光穿过摇曳的烛火,仿佛越过时光长河,回到了那个改变一切的血色之夜。
“先生。”
纪佑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压抑了太久终于决堤的洪水。
他凝视着酒液中摇晃的烛光倒影,恍惚间又看见前世那夜——
满殿的红绸喜烛刺痛双眼,而他的心却像被掏空了一般。
年轻的君王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禁军将解问雪押往诏狱。那人素白的囚衣在夜色中格外刺眼,像一把利剑刺进君王的心脏。
从此扎根其中,至死难忘。
然后一切物是人非,惨痛无比,少年天子的第一次失误,却是从此痛失所爱。
“朕不知,到底该如何爱先生。”
纪佑开口。
那时的他太过年轻气盛,被君王尊严蒙蔽了双眼。
他害怕解问雪那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更害怕那人近乎偏执的控制欲。
每一次亲密后的疏离,每一回温存后的猜忌,都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理智。
“可朕……”
“确实是爱着先生的。”
纪佑抚上解问雪的脸颊,掌心是解问雪冰凉的眼泪。
那些年少时的骄傲与恐惧,那些说不出口的眷恋与猜忌,如今都化作最直白的言语。
纪佑终于明白,当年的自己有多自大。
烛芯突然爆开,滚烫的烛泪滴落在案几上,凝固成血色的泪。
殿外雨声渐歇,只剩檐角铁马在风中叮当作响,像在嘲笑这对痴人的荒唐。
错过一生啊。
解问雪僵立在原地,仿佛被丢进冰封的湖面,不见天日。
他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衣角,指节泛着病态的苍白,像是要抓住什么,却又徒劳地松开。
“陛下。”他的声音轻得如同雪落,“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如今逼宫之势已成,
威胁之语已放。
还能怎么办?
纪佑垂眸望来,君王的目光温柔得令人心碎。
那眼神像是穿越了前世今生的风雪,终于落在解问雪伤痕累累的心上。
在这目光的注视下,解问雪忽然溃不成军。
泪水无声滑落,
一颗接一颗,
砸在苍白的衣襟上。
解问雪的面容此刻脆弱得几乎透明,泪水冲刷过苍白的脸颊,像冰雪消融时的溪流。
那双总是含着算计的凤眸,此刻盈满水光,倒映着纪佑的身影。
他哭得安静又绝望,如同被折断羽翼的白鹤,在雪地里无声地颤抖。
又像被碾落成泥的白梅,残香犹在,却再也拼凑不出完整的形状。
生死轮回走了一遭,在牢狱的绝望和阴冷之中,几乎快要打碎了解问雪浑身的骨头,如何还能回到当初?
解问雪的哽咽在空荡的大殿里回荡,好似碎玉坠地,惨痛无比。
泪水顺着下巴滴落,在雪白的衣襟上洇开深色的花。
他浑身颤抖如风中残烛,连指尖都在轻微痉挛。
纵使是纪佑不曾杀解问雪,可君王天命,正是纪佑下令,将解问雪压入牢狱之中。
纪佑无心杀解问雪,可是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杀解问雪。
乃至心如死灰,绝望赴死。
纪佑凝视着杯中残酒,琥珀色的液体映出解问雪支离破碎的倒影。
他抬手拭去解问雪眼角的泪,却惹来更多滚烫的泪水浸湿指尖。
“先生。”
君王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这么恨朕吗?”
他拇指摩挲着那人苍白的唇瓣,
“因为那一杯毒酒,恨不得要朕死?”
解问雪突然抓住纪佑的手腕,苍白的指甲深深陷入纪佑的皮肉,却在触及血肉的瞬间又仓皇松开。
“臣……”
他张了张嘴,喉间挤出的却是破碎的气音。
恨吗?
当然恨。
恨到每个午夜梦回都在重温毒酒穿肠的痛苦。
不敢触碰君王,可是解问雪却敢伤害自己。
解问雪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蜿蜒而下,在素白的衣袖上绽开点点红梅。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挤出来的,裹挟着经年累月的痛楚:
“一杯毒酒?”
他抬起泪眼,那双总是清冷如霜的凤眸此刻盈满水光,
“陛下以为,就是因为那一杯酒吗?”
殿外惊雷炸响,惨白的电光透过雕花窗棂,将解问雪的面容映得近乎透明。
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渍蜿蜒而下,像一道道未愈的陈年旧伤。
“臣恨的是——”
他突然咬牙切齿,
“陛下负臣!”
解问雪浑身发抖,强撑着像寒风中最后一片将坠的枯叶,
“陛下爱臣?又怎会与旁人成婚?”
“皇后、皇后……是,臣是男子,故而一辈子都做不了陛下的皇后,可是陛下怎么能娶谢氏女?”
那杯毒酒不过是个潦草的结局,真正凌迟解问雪的是之前千百个日夜的猜疑与疏离。
每一次被推开的触碰,每一道冷漠的目光,都在解问雪心上刻下深可见骨的伤。
就像此刻,纪佑近在咫尺的体温,反而让那些旧伤愈发痛彻心扉。
解问雪忽然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令人心惊的癫狂。
他抬手抚上纪佑的脸,指尖在君王面颊上划出刺目的红痕。
“陛下以为,没有那杯毒酒,我们之间就是完好的吗?”
他的手指缓缓下移,点在纪佑心口。隔着华贵的龙袍,能感受到那颗心脏在剧烈跳动。
他猛地拽过纪佑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力道大得几乎要按碎肋骨:
“这里……从陛下第一次推开臣开始,就一寸寸腐烂了。”
“陛下、陛下当然是天子,是真龙天子,龙椅之上,无人敢对陛下说三道四。”
“陛下和臣之间,永远都是君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