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有走不通的那天——”他忽然咬住录玉奴的耳垂,
“我就带你私奔去,江湖之大,总有你我的容身之处,做一对闲云野鹤、神仙眷侣,倒也不错。”
几句话砸在春夜里,震得满庭海棠簌簌而落。
夜露沉重,压弯了亭外一枝海棠。
“或许,世子爷现在这么认为,”
录玉奴笑了笑,
“可是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你还会这么想吗?”
“如果你后悔了呢?”
“你会不会后悔现在做的决定?”
“我以前觉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宁,可我现在却依旧是苟活七年。”
“我以前觉得,君子如竹不可折之,现在我依旧弯下脊梁,做过万人唾骂的事情。”
“江淮舟,我会是你的污点。”
“我会是你抹不去的污点。”
“你可以让我改头换面,换个身份,可是,你如何向你的父母解释呢?”
“你要娶一个男人?不,甚至连男人都不是,我只是一个阉人,一个残缺的人。”
“纵使没有录玉奴这个身份——我也足以让你蒙羞。”
“你本可以青云直上,鹏程万里,若是我害你只能屈居一隅,我这辈子都难安。”
闻言,江淮舟的眉峰紧紧蹙起,在月光下投下一道深邃的阴影。
他双手捧住录玉奴的脸颊,拇指轻轻拭去对方眼角的湿意,指尖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像是要驱散所有的不安。
“旁人的看法于我并不要紧。”
江淮舟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字字如钉,
“而我父母那边,我自会去交代。”
夜风拂过,亭外流水潺潺,映着细碎的月光。
江淮舟的掌心温热,稳稳地托着录玉奴微凉的脸,不容他再躲闪。
他目光灼灼,如炬火般穿透夜色,“你担忧的那些,对我来说——”
顿了顿,他继续说:“与你相比,是可以克服的。”
录玉奴的指尖无意识地抓紧江淮舟地衣服,把锦衣攥的皱巴巴的,江淮舟却一直攥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心跳透过掌心传来,有力而滚烫。
“既然我做了决定,就会负责到底,有得有失,我不后悔。”
江淮舟的声音沉如磐石,
“人生或难或易,都是天命。”
然后,江淮舟忽然倾身,额头抵上录玉奴的,呼吸交错间,他轻声道:
“我遇到了你,就已然是命中注定。”
“这缘分不可断。”
江淮舟垂眸,衬得那双凤眸如星辰。
“更何况,我并不认为前路是死局,我也并不认为,前方当真是有什么难处是我做不得的。”
此番言语之间,锋芒毕露,有将重重困局都化作掌中棋的从容。
他忽然揽着录玉奴转向亭外,广袖一挥指向皇城方向。
远处宫阙的轮廓在月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而他的声音却斩开这沉沉夜色:
“这王城犹如囚笼,我既然会带你走,自然会带你去更好的地方。”
江淮舟就着这个姿势将人搂得更紧,胸膛相贴时,两颗心脏跳动的频率渐渐重合:
“我说过,我会珍惜你,爱护你,尽我所能,将你视若珍宝。”
“斐之,跟我走吧,远走高飞,离开这。”
当江淮舟眼底映出整座皇城的倒影时,录玉奴终于看清——这个说要带他走的人,眼里坚定的不像话。
第25章 ·江都
春末的风掠过皇城檐角,惊起一串铜铃清响。
江淮舟推门而入司礼监,月牙色锦袍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指尖把玩着一枚青铜虎符,螭纹在朝阳下泛着幽光——这是江都王府玄衣卫的调令,执此符者,可号令三千铁骑。
“心肝。”
他找到录玉奴之后,将虎符拍在录玉奴掌心。
江淮舟这个人,说到自然会做到。
“从今日起,江都玄衣卫分你一半。”
他拇指摩挲过对方雪色的腕间,
“近几日,我助你料理司礼监交接事宜。”
录玉奴垂眸,心里倒是真没想到江淮舟是认真的,朱红蟒袖下的手指微微收紧。
虎符边缘的齿痕硌在掌心,带着江淮舟残留的体温。
既然万事清楚,那就不必犹豫。
往日不可追。
既然要走,那要做的事情就有很多。
金甲卫的兵权上交,司礼监的排阵布局,所有关系的斩断,要处理的好,也要处理的快,要无后顾之忧,方可金蝉脱壳。
时至夏初,
夜闷热得反常,督公府的火光映红了半座皇城。
焦黑的横梁砸落在青石板上,溅起一串火星。
金甲卫从废墟里拖出一具蜷缩的焦尸,腰间司礼监的玉带扣已熔成扭曲的一团。
火光冲天的那一刻,996的任务完成了,小仓鼠屁颠屁颠地跑路离开。
“督公……殁了?”
小皇帝攥着奏报的手指微微发颤,澄澈的眼里映着纸上的墨迹。
陆长陵立在珠帘旁,玄色蟒袍上的金线蟠龙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陛下,生死有命。”他温声劝道,指尖不着痕迹地拂过奏折上“尸骨难辨”四字,
“不如追封罢。”
小皇帝眨了眨眼,懵懂地点点头。
殿外槐花被风吹落,有几瓣飘进朱砂印泥里,被玉玺压成淡红的痕迹。
“还有一事。”
陆长陵忽然从袖中取出太学名册,
“周氏女已破格录取,文章做得极好。”
他指着某个被朱笔圈起的名字,
“不若此后专设女子名额?”
“专设?”
小皇帝歪着头,冠冕上的玉藻簌簌晃动,他年纪虽小,可也记得当日在金殿之上的周玉和万海吟,自觉实在出彩。
于是小皇帝点点头:“准。”
陆长陵唇角微扬,目光掠过殿外——三百车新稻正停在广场,沉甸甸的谷穗压得车辕吱呀作响。
这是江淮舟差人连夜运来的,说是寻得的异种,穗长粒饱,一亩能抵寻常三亩之数。
也不知他怎么闲的,居然有这种功夫。
陆长陵自然不知道,这是江淮舟用系统的积分去商场里面兑换了——花光了他所有的积分。
在离开中京之前,江淮舟把能做的都做了。
“陛下。”
陆长陵忽然蹲下身,与小皇帝平视,
“臣派人在御苑辟了块御田,这些稻种,”他从怀中掏出个锦囊,倒出几粒谷子,
“陛下亲自照看可好?”
小皇帝的眼睛倏地亮了。
天呐,每天都是上课上朝,两点一线,现在能够种稻子玩,小皇帝当然高兴——
自此,显德的史书记载:
显德五年夏,帝亲耕御田,新稻亩产倍增。
同年,太学首开女科,取才女十二人。
而民间流传更广的,是往后稻浪千重,如有神助,天怜百姓黎民。
三日之后。
江淮舟带着沈斐之抵达了江南。
江都王在北境赫赫有名,不过江都王妃,万贞,是江南的祖籍,一手医术,名气非凡。
江都王卸下北境大元帅的职务之后,就在江南养老了,平常也就一年去北境巡查个几个月,若是没有大仗,倒是舒坦。
北境风霜雨雪的,漫天黄沙,实在是不适合养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