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里,海因里希陆陆续续地从很多人那里了解到父亲的事情,从他们的描述中逐渐拼凑出父亲的形象。
那是个苍白美丽的年轻男人,多才多艺,虽然平常都表现得很不靠谱,但为了自己的孩子和爱人,他也曾拼尽全力地反抗过,可最终他失败了,以至于绝望地选择了死亡。
如果那个男人还活着,他肯定会很疼爱自己,自己一定会获得毫不保留的、不掺杂一丝虚假的爱。
他肯定会给自己做那传说中的草莓蛋挞,给自己唱歌哄睡,他们一家三口肯定会很幸福……但这一切的想象,终究只是海因里希的幻想而已。
海因里希向后躺在水晶棺上,把笔记本随意放在脑后垫着,闷闷地叹气。
来这里之前,他从皇宫里的冰柜里拿来一瓶威士忌,他咬开瓶塞,浓郁的酒精麻痹他的大脑,让他从这无边无际的空虚和寂寞中获得解脱。
忽然,海因里希发现水晶棺前有一束含苞待放的紫罗兰,水珠在丝绒般的花瓣上滚动,应该是刚从后花园里摘下来的。
海因里希知道这是谁送来的。
前来这里瞻仰教宗的信徒通常情况下会带上一束洁白的蔷薇,但海因里希却每周都能在这里发现一束新鲜的紫罗兰,两年的时间里,从不间断。
这让他产生好奇,父亲的信息素是紫罗兰的花香,对于圣廷这种明面上秉承禁欲主义的地点来说,这种代表教宗信息素的花就带上几分暧昧的色情味道。
于是,他把自己伪装成普通人,守株待兔地在这里呆了一周,终于发现送上这束紫罗兰的人。
那是个有点年纪的Omega,看得出出身很好,身上是件银色滚边的中式服装,盘扣做工精巧,宽大的袖口上用银线绣有剑兰图案。
他保养得很好,面容依旧白皙清俊,身材出奇的消瘦,一举一动都有种古典儒雅的气息。
站在他身边的是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金发碧眼的Alpha,两人的面容有些许相似之处,一看便知道他们是父子。
那个Omega弯下腰把那束紫罗兰放在水晶棺的前面,和那些白蔷薇混在一起,罕见的紫罗兰被白花簇拥着,显得有些孤单。
海因里希看见他眉眼低垂,忽然,一滴晶莹的泪滴在那束紫罗兰上。
他深吸一口气,接过儿子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当他抬起头时,忽然看见不远处一直看着他的男孩,眼神不由地愣住,他直勾勾地盯着男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海因里希知道他这是在看谁,主动走上前:“能跟我去喝杯咖啡吗?”
三个人一起去距离教堂很近的一间咖啡馆。
文森特用眼神细细地描摹眼前的男孩,眼眶有些红,语气尽力平和道:“虽然在新闻上也经常看见过你,但这样面对面坐着还是很惊讶,你和你父亲长得真像,刚才在教堂看到你时,我还以为看到的是他的鬼魂呢。”
他口中的父亲自然不是指路德维希,既然如此,两人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海因里希问道:“你是他什么人?”
文森特摇摇头:“我不是他什么人。”
“那你为什么要每周要送一束紫罗兰,爸爸的信息素就是这种花香,不要跟我说这只是巧合。”
文森特笑起来,没有直接说出他和拉斐尔之间的故事,而是给他递上一张名片:“这是我剧团的地址,你如果想了解你父亲的事情,就来找我吧。”
海因里希接过那张名片,上面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莎乐美”。
在莎乐美剧团里,海因里希也从文森特口中更深刻地了解到自己的父亲,知道他曾经是翡冷翠最耀眼的明珠,是惹得万千剧迷疯狂的蝴蝶夫人……但这一切的过往都被路德维希尽数销毁,留下的只是那个虚假的英诺森教皇。
这也让海因里希愈发恨那个男人。
有一天,文森特忽然开口道:“想不想试试演出?”
海因里希惊讶地抬起头,只是略微思考后便点头,他也很好奇让父亲沉浸的这个职业到底是怎么样的。
文森特让裁缝去给海因里希量尺寸,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推脱呢。”
毕竟他现在是皇帝陛下,音乐剧演出这种事确实不怎么符合身份。
海因里希冷哼一声:“他们也想管我?”
在莎乐美剧团呆久了,海因里希也学会了化妆,因为他的身份,他不能正大光明地出现公众视线里,可当用那些胭脂水粉对自己的外表进行修饰后,他就变成一个全新的人。
每当被皇帝的事务压得烦躁不堪时,他就会给自己化妆,偷偷地逃出皇宫,如同普通人一样混在人群中,谁也认不出他来。
“请问你还好吗?是找不到家了吗?”
深夜,海因里希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忽然听到有人叫他。
他抬起头,面前是个打扮得很朴素的Omega,手里提着个购物袋,面容清秀,但眉眼间有种说不出的哀愁和疲倦。
海因里希笑起来:“是呀,我没有家可以回,你想带我回家吗?”
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身上是套简单的学生服,露出圆润的膝盖,看上去就像个很清纯的高中生。
但衣领上却没有徽章。
在奥丁,如果这种学生服的衣领上没有学院的徽章,通常会认为是从事服务业的特殊人士。
眼前的Omega瞬间明白他的身份,因为是很传统保守的人,他一瞬间对眼前的男孩产生排斥的情绪,原本还以为是个离家出走的高中生。
这时,男孩那双细长的眼睛浮现出妩媚的神韵:“我可以给你安慰哦,我不要钱,把你手指上的戒指给我就行。”
Omega呆愣愣地抬起手,是枚很普通的银戒,很朴素,但他还记得戴上这枚戒指时他有多高兴。
“何必想那么多呢,在这漫长的黑夜中,我和你都是同样的寂寞。”
望着男孩那双明亮中透出几分诱惑的眼睛,Omega心里忽然有几分异样的情愫,他点点头,同意了男孩的提议。
第二天,海因里希顺利地带走了Omega手指上的戒指。
这是他收集的第七枚戒指,海因里希不是漫无目的地碰运气,而是有计划地进行挑选对象。
他喜欢听人类之间爱的故事,有些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些是学生时代相遇,从校服走到婚纱:有些是相亲后火速结婚,从此柴米油盐酱醋茶……当那些Omega说起他们相爱的往事时,眼神中的光芒让海因里希很是动容,似乎自己也被他们的爱感染到了。
但无一例外,这些爱最终都消磨殆尽了,留下的只有无尽的争吵、厌恶和憎恨。
爱?
已经喝得醉醺醺的海因里希忽然笑起来,他痴痴地笑着,隔着那层透明的水晶玻璃,他把唇贴在拉斐尔唇部的位置,轻声道:“父亲,你爱我吗?”
可能世界上只有睡在棺材里的这个人会毫无保留地爱他。
他笑着笑着,忽然捂住脸,呜呜地哭起来。
当康拉德找到海因里希,果然发现他又在圣伯多禄大教堂里。
地板上是个已经见底的威士忌酒瓶,海因里希直接睡在水晶棺材上,白皙的脸蛋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细长的眉毛紧蹙着,似乎连睡觉时都很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