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在位的皇帝乃先帝幼子,先帝晚年极其宠爱他的母亲兰姬夫人,因此有废立之心,他以昔日汉景帝废长立幼一事说服朝中大臣,将幼子扶上储位,期望爱子也是如武帝这般的天上石麟。
可先帝舍不得兰姬夫人殉葬,等到幼帝登基,太后垂帘听政把持朝堂,以至权臣弄权,人心惶惶,昔日的泱泱大齐竟显示出衰亡之气。
梅笙心里有些触动,想当年她也是逃荒才来到,一个村里的人最后能活下来的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一路上她爹娘都饿死了,她一个几岁的女孩能有什么活路,人牙子一个馒头就把她骗走了。
“先不说这些,你儿子今天虚岁也快八岁了吧,有想过让他去哪个屋子伺候吗?"
梅笙笑了笑:“有管事家的小子们在,哪里轮得到他出头,我只希望他能去前院做事,以后识几个字最好。”
这个冬天过完后,如意也会去各房伺候人,梅笙已经用钱都打点好了,不指望他能一步登天到府里的少爷们身边伺候,但也希望他能在前院做事,多学点本事傍身。
等伺候年份长了,求主子家开恩,放了他的奴籍,再娶个府里的丫鬟,如此平平淡淡过上一生。
小几上的油灯里炸出一个小灯花,火星在梅笙那双明媚的眼睛里跳出一抹亮光,又归于沉寂。
梅笙停下手里的针线活,看向炕上熟睡的男孩,看得出来虽然生活艰苦,她也把这个儿子养得极好,男孩的眉眼极其清秀,脸颊还有一层奶膘,纤长的睫毛在皮肤上打下一片阴影。
他继承了生母的好相貌,从小就是美人胚子,宣华苑的管事嬷嬷无数次看着这张脸叹气,惋惜这怎么不是个女孩。
白惠也忍不住出声道:“你儿子长得可真好,我瞧着,光论相貌,不见得比府里那几位少爷差。”
梅笙嗔道:“唉,你这话可不能放在外面说,少爷们什么样的人,我们又是什么样的人,哪配和贵人相提并论。”
这时,白惠忽然想到什么,她抬头看了四周,小声道:“说到世子,你倒让我想起件事儿来,世子身边不是有个侍童吗?就是王管事的那个侄儿,废老大功夫才能到世子身份伺候的,我也见过一面,十来岁的年纪,好俊俏的后生。结果几天前,说是王爷把他要了去。”
梅笙一惊,绣花针直接扎破手指,血珠咕噜地渗出来,在白色的绢布上留下红豆大小的血迹。
她把手指放在嘴里吮吸,惊疑不定:“王爷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
王爷喜好龙阳之好这事在府里不算件秘事,整个江都好美婢娈童的贵人也不少,但把手伸到自己儿子身边伺候的侍童身上,未免太为老不尊了些。
白惠挥手:“男人喝了酒,哪里还有半点理智,听说为这事,王妃和王爷还在书房大吵一架。所以,有时候,太出挑也不是件好事。”
“那个侍童后来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去王爷身边伺候了呗,不过那后生走了,世子身边便少了个人伺候,府里很多人都盯着那个位置呢。”
梅笙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她看了眼炕上的儿子,觉得还是不让他去前院,去马厩养马也是个好出路。
再说,如今的局势,能学点傍身的武艺,总归是好的。
想到白惠刚才跟她说起府里新买的孩童,梅笙心里总是不踏实,她爹曾经是私塾里的教书先生,小时候她很喜欢读书,不仅偷偷站在学堂后听她爹给人讲课,在爹的默许下,也读过几本书。
她总觉得当下的局势不太平,可能要出大事。
梅笙看向窗外,淅淅飒飒的雪声让人的心情压抑得喘不过来,一缕寒风透进来,冻得她寒毛直竖,赶忙把窗屉掩上,不让雪片飞进来。
就在这时,有人推开她的房门,带来满屋的冷气。
“梅娘子,你在呀,我正有事找你呢。”
来人正是宣华苑的管事嬷嬷,她的大嗓门一下子便把炕上的男孩惊醒,因为是吓醒的,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开始发抖,眼神惺忪发怔,白惠连忙上前轻轻地拍打安慰,顺便用手盖住他的耳朵。
梅笙强忍住怒火,止住嬷嬷的话头:“嬷嬷,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吧。”
管事嬷嬷来这里,梅笙自然知道是为的什么,王府近来招待了一群从京城来的客人,那群贵客在宣华苑里玩乐了好多天,简直乐不思蜀。
她心里不自觉地叹气:可能再等她年纪大点,宣华苑就不再要她了吧。
梅笙走后,如意声音软糯道:“白姨,我娘她今晚还要回来吗?”
白惠为他掖了掖被子:“主子吩咐她做事呢,你听话,今晚就在姨这里休息。”
她不自觉地叹气,虽然她没有生育过,但也很理解梅笙的想法,哪个做父母的希望孩子知道自己是个伺候人的玩意儿呢。
如意一双黑锃锃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白惠的脸,他没有出声追问,但眼神仿佛已经看透了一切似的,白惠以前也有弟弟妹妹,但他们都是些撒泼爱闹的泥猴子,哪有这样文静讨喜的。
早慧易夭,情深不寿。
白惠看得心疼,忽然有些明白梅笙为什么把这个孩子看得比眼珠子还紧。
对于她们这种看不到前路的人来说,能有这样个的孩子相伴,也算是无憾了。
……
屋内悬挂的灯笼把暧昧的红光投在男人的肩上。
黑暗中窜出一团火苗,火光照亮一张阴鸷的脸。
薛焯悠闲地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抽烟,他上身赤裸,常年的行军作战将他的皮肤晒成漂亮的古铜色,肌肉线条明快,性感得让人窒息。
这是个仪表瑰杰的男人,长壮而美,但瞳孔深处总是闪烁着锐利的锋芒,有鹰视狼顾之态,不由地让人心底发寒。
梅笙小心翼翼地上前给他斟酒,在这里之前,她也朝嬷嬷打听过这位公子的来历。
他是平阳侯的儿子,单字一个绰,年纪轻轻便担任议郎的一职,在京中正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此番来江都王的封地,是为粮食运输一事,北方正在闹灾,死于疠疫饥寒者不计其数,江都又是鱼米之乡,便有了南粮北调的主意。
薛焯吞云吐雾,因为刚了结完一件大事,他心里也略微放松下来,想到自己在江都王府的所在所闻,又开始思忖起其他事情来,思绪如同解不开的乱麻,总没个消停。
刚才在席上,所有的贵客都揽着怀里花枝摇曳的女人寻欢作乐,只有这个英俊的男人身边没有一个人,他坐在席上不停地喝酒,完全没注意投向自己的炽热目光,一副兴致不佳的模样。
因为这是王爷特意嘱咐过要好生招待的贵客,管事嬷嬷着了急,找来各种年轻美貌的女孩去伺候他都被赶走,最后发了狠,找来“徐娘半老”的梅笙,以为他可能就好这口。
听到这个理由时,梅笙简直哭笑不得,但这位薛公子看到她时,还真就眼神动了下。
眼下,薛焯在席上吃多了酒,他疲倦地往后靠在身后的软枕后,把所有乱七八糟的事都抛之脑后,闭上眼,口中不自觉地轻哼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