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笙凝神细听,听出这是《桃花扇》里的《入道》一折戏,一曲作尽悲凉情状:
怎知道姻缘簿久已勾销;翅楞楞鸳鸯梦醒好开交,碎纷纷团圆宝镜不坚牢。羞答答当场弄丑惹的旁人笑,明荡荡大路劝你早奔逃。【2】
她心想:这样意气风发的贵公子,居然会喜欢这种戏?
若是放在以前,梅笙或许还会借这折戏和客人攀谈,可如今她惦记着屋里的儿子,便没有出声,若是贵人觉得她呆板无趣,把她赶走更好。
可能是吃多了酒,让薛焯觉得头脑愈发昏沉,见到面前这妓女,心里反倒觉得没趣儿,他漫不经心地朝那女人瞥去,当看见那张明媚婉约的脸时,他的眼神忽然一顿。
薛焯放下手里的烟杆,招手:“过来吧。”
梅笙上前坐在炕沿,薛焯顺势抽掉她头上的玉簪,如缎的乌亮长发流泻在她肩上,如银的月光照得乌发光艳如鉴,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暧昧起来。
这妓女的一头乌发委实美不胜收,他伸手撩起一缕青丝,醉眼迷离道:“不知娘子青春几何,家乡何处?”
梅笙回道:“妾身年已二十有八,原是冀州人士。”
“冀州人?原来你我居然是同乡,冀州和江都相隔千里,娘子怎么来到这宣华苑中的?”
“世道艰难,家中遭灾,幸得王爷收留,给妾一容身之所。”
薛焯沉默良久,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神情:“娘子原是良家女子,沦落风尘,可曾有过愤恨不甘?”
这话似是故意往人的伤口上撒盐,梅笙却不冷不淡地笑道:“公子说笑,人各有命,命好命贱都有各自的活法。这宣华苑中的歌伎还能唱《长生殿》,而城外死于疠疫饥寒者不知有多少,能保全性命已是不易,哪还有闲心去怨恨。”
梅笙很小就被卖到宣华苑,刚来这里时也才六七岁,和她的如意差不多年纪,嬷嬷让她去伺候苑里最红的玉漱姑娘,玉漱长得杏眼桃腮,明媚动人,梅笙一度觉得她是自己见过最美丽的女人。
可这样美丽的玉漱姑娘脾气并不好,她在客人面前倚姣作媚,撒娇卖痴;但私下里却和其他姐姐们掐尖吃醋,甚至一起捉弄梅笙这样的妹妹们,让她们寒冬腊月里光脚去擦地板,甚至故意把酸涩的果子给她们吃。
嬷嬷说这是因为梅笙长得太标致,玉漱担心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总有一天会取代自己,后来,梅笙果然取代了她。
梅笙不恨曾经欺负她的姐姐们,只是心里很茫然和哀愁,很迷茫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她们这种人连活着都已经耗尽所有的手段,哪还有力气去恨?
听到这话,薛焯忽然很认真地看她的脸,笑道:“你说得对,命好命贱都有各自的活法,娘子比我通透……”
他拉过梅笙的手腕,缓缓将她压到榻上,嘴唇阖动着,喉咙不停地耸动。
风从大开的窗户里吹近来,后面那声仿佛气音一样细声喃呢吹散在空气,梅笙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哐当——”
“什么人?”
听到屋里的异动,薛焯摸向腰间的刀,眼眸锐利地像只鹰,哪里像刚才沉溺酒色的男人。
帷幕后的白色身影动了动,灯光下,一张白皙清秀的小脸慢慢地露出来。
是个孩子。
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看了多久了。
梅笙惊地走上前,她这时也来不及管身后的客人,连忙上前把儿子搂在怀里,不让他看到眼前发生的场景。
“如意,你怎么来这里的?你白姨呢?”
这时候她也顾不得责怪,一想到儿子刚才看到刚才的画面,她内心羞愤得没脸抬头看儿子的表情。
如意从她怀里抬起脸,细声喊道:“娘……”
他看了看身后的那扇大开的窗,梅笙立刻明白他是从哪里进来的,心里又气又急,简直要哭出来:“你怎么不听娘的话,不是让你和白姨睡吗?”
如意迷茫地睁大眼,平生第一次受到母亲的责备,他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伸出手,露出手里拿的东西。
梅笙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原来是个用来暖手的小手炉,暖烘烘的。
只一眼梅笙就眼红了,想来是她刚才走得匆忙,如意担心她冻着,所以才偷偷跑去来找她,想把手炉送到娘手里。
换作是平常,她心里肯定高兴得不得了,如意那么乖巧懂事,可偏偏让他撞到那么难堪的场面……
薛焯上身赤裸地走下床,似乎对眼前的场景产生极大的兴趣,好整以暇地道:“这是你的孩子?”
梅笙诚惶诚恐地转过身:“是妾身的孩子,还望贵人恕罪,孩子年纪小,不懂事。”
她紧张地把孩子护在怀里,不让他看到孩子的脸。
薛焯抓住梅笙的手,强迫她松开怀里的孩子。
他坐在炕上,把孩子抱到自己的膝盖上,抬起这孩子的下巴,仔细描摹这张脸。
刚才在远处就看得出是个钟灵毓秀的小孩,细看更是了不得,这小孩皮肤牛乳一样嫩滑,眸子清亮得宛如黑曜石,当真是珠宝一样漂亮的孩子。
薛焯问道:“你一个王府里的家妓,主人家也能允许你生下孩子?”
梅笙紧张地盯着他的动作,如实道:“当年妾身怀他的时候,府里的王妃娘娘过大寿,她老人家不忍再添杀孽,便特下恩典允许妾身生下这个孩子。”
听完她讲述这个孩子的由来,薛焯点头笑道:“长得可真是惹人怜,不如让我带回去,做我媳妇,或者是做我弟弟的媳妇,看上去她和摩诃应该差不多大,够摩诃折腾一段时间了。”
梅笙抬起头,眼神复杂:“……公子,如意是个男孩子。”
“男孩?”
这下轮到薛焯惊讶了,他抬起男孩的下巴,怎么看都像个女孩子的脸。
嗯?
这时薛焯发现有些不对劲,怀里的男孩眼神一直没有变化,无论是被发现,还是让一个陌生男人抱在膝盖上,他澄澈的眼眸像没有波澜的湖,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情感波动。
薛焯心想:怕不是傻子吧?
忽然,他心里浮现出一个恶劣的念头,故作不解地问道:“喂,你娘是个婊子,那你也是个小婊子咯?听说你们王爷最喜欢亵玩美婢娈童,你们母子俩不会都是他养的玩物呢?”
梅笙猛地抬头,声音颤抖:“贵人,求您别在他面前说这种话,他还小……”
薛焯冷冷地打断她:“我有说错吗?你不就是个婊子吗?”
他掐住男孩的脸,把那白嫩的肌肤都掐出青紫的指痕来,一张俊美阴鸷的面容贴近男孩的脸:“小子,不管你刚才看到了多少,我没心情照顾什么年幼孩童的纯洁,知道我等会儿要对你娘做什么吗?”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我会当着你的面,扒掉她的衣服,狠狠地玩弄她。”
因为你是个废物,所以你救不了她。
再怎么不谙事故,男孩也听得出这个男人这是在羞辱自己的母亲,他原本清秀呆滞的小脸扭曲起来,像一只发狂的小兽一样扑上前,狠狠地咬上男人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