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王一时无言,当时王妃和他吵得厉害,他实在懒得和这女人拉扯,便随口让姜绍去宣华苑里重新挑一个做侍童。
他气急败坏:“他看上谁不好,偏偏把我的阿琅要去,这不成心和我作对吗?你请来的习武老师又是什么人,连我都不放在眼里。”
王爷派身边的侍卫去世子的院子拿人时,那个叫钟离越的老将军便守在院子前,老将军年至古稀,但身板依旧硬朗,就像雄狮一般威风凛凛,拔刀出鞘时的雄沛力气直接把周围的侍卫震出去,莫说是胜过他,连近他的身都难。
即使江都王亲自前去劝,老人依然佁然不动。
老将军在西北是让突厥人都闻风丧胆的大人物,他的儿子们都死了,他孑然一身,凡事只凭自己的心意,也不怕得罪江都王,他往世子的院子里一站,如同一堵厚重的墙。
王妃把手腕上的佛珠收起来,眼神冷冰冰道:“你也积点阴德,菩萨都看着呢,如意才多大的孩子,你早早地把他收拢在房里,像什么样,好歹也顾忌点王府的名声。”
江都王身子脱力地坐在椅子上,受伤似的喃喃自语道:“名声?我还能活几年,名声算什么,死后又带不走。你可怜可怜我,把那孩子还给我,让我再享受几年,等我死后,这座王府不还不是你们母子的?到时候随你们怎么折腾。”
他一直都是这样,总是在虚假的欢乐中麻痹自己,不肯直面现实的风雨。
王妃也不耐烦安慰他,便道:“你不顾忌名声,但绍儿以后也是王府的主人,他总得顾忌点。他如今也大了,是个有主见的,我这个做母亲的也管不住他。”
意思便是这事她不会插手,如果姜绍不放人,那她也没辙,你自个儿想办法。
江都王没说话,他在王妃这里讨了个没趣,一言不发地离开佛堂。
王妃看着他的背影,询问她身边的侍女:“梅笙如今在哪里?”
侍女回道:“还在前院等着呢,说什么都要来跟娘娘磕头。”
王妃叹气:“我乏得很,磕头便不必了,让她好生安顿下来吧,以后便在绣房做点针线活,月钱按二等丫鬟发下去。”
侍女哎了一声,扶王妃回卧房歇息。
世子的梧桐苑里,姜绍恭敬地朝面前的老将军拱手行作揖礼:“今日之日,多亏有老师相助。”
一旁的崔遗琅见姜绍行礼,便也有模有样地学起来,但他明显没有接受过贵族的礼仪教养,这样一拱手行礼,小脑袋直接顶到膝盖,差点没站稳。
钟离越见此不免在心里笑出声,但面上不显,大手一挥:“不必如此。”
姜绍直起身,面容惭愧:“今日算是让老师见笑了,这孩子原是王府的家生子,只因模样生得好,我父王便将他扮作女孩养在房里。我实在看不惯父王的所作所为,所以想把他救出去,若不是老师仗义相助,我父王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言罢,他再次向钟离越拱手作揖,礼节周全,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为了把如意顺利带到自己身边,姜绍先斩后奏,直接将人先带到自己的院子里,再让人去母亲院里报信,母亲果然和他是一条心的,当机立断把如意的母亲接到她的院子里,免去后顾之忧。
如今江都王虽然还是王府明面上的主人,但他常年不管俗事,王妃在府中的威望日盛,也有能与之抗衡的人脉和底气。
为了防止父王使唤他院子里的侍卫强抢,姜绍思索再三,如实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教授他们习武的这位老将军,诚恳地请求他出手相助。
果不其然,老将军虽已年迈,但心性未老,依旧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姜绍态度恳切,又放得下身段,他直接一口应下,当真不怕得罪江都王,把那些来抢人的侍卫全都拦在院子外面。
钟离越苍白的眉毛一挑,他看向姜绍身边的男孩:“就是你小子一直在偷师吧,老夫老早便察觉有人在偷摸看我们,原来是你小子,啧,怎么长得跟个女娃似的。”
崔遗琅忽然走上前,仰起头:“我能摸摸您吗?”
钟离越一愣,对他的行为有点摸不着头脑,下意识道:“摸吧。”
老将军虽然年迈,但浑身上下的肌肉依旧精悍,崔遗琅抱住他一只强壮的手臂,用力捏了捏,感觉是一块坚硬的石头,他手指都有些捏痛了。
崔遗琅认真地问道:“我要怎么才能变得跟您一样呢?”
下午钟离越在院子里以一敌十地和那群侍卫对峙时,他们三个便趴在窗栏那里查看战情,老将军的威风凛凛给崔遗琅留下很深的印象,以至于他愈发钦佩崇拜眼前的老人。
小孩子眼中的崇拜不由地让钟离越心生喜欢,难得耐下心来哄小孩子:“为什么想变得跟老夫一样呢?”
崔遗琅眼珠黑亮:“只要变得跟您一样厉害,我就能保护娘亲了。”
说罢,他迟疑了一下,又看向姜绍:“还有保护世子殿下。”
姜绍心里一动,心里有点高兴,但还是心口不一道:“说得我好像很柔弱似的。”
钟离越看着眼前的男孩,越看越觉得他心性纯良,模样讨喜,是个不错的孩子,可忽而,他的眼神又黯淡下来:“我小儿子当初也是他那么大,在我那几个小子里,他长得最像他娘,跟个女娃似的,旁人见了都说我这么个大老粗居然能生出那样清秀的儿子。他几个哥哥们在练武场被我操练得鬼哭狼嚎时,他便偷偷躲在旁边看……”
姜绍听得很认真,这位习武老师来的这半年里,除去平日发狠地操练他们这群小子,他都醉醺醺躺在草坪上,身边的那个酒壶仿佛从不离身,一副邋遢邋遢的老酒鬼模样。
他听母亲讲过,这位老将军是镇守雁门关的威武大将军,他的几个儿子全都战死沙场,可谓是满门忠烈。
老将军看崔遗琅的眼神让姜绍心神一动,便笑道:“那以后老师便会多一个学生,您得多操心了。”
“这孩子秀气得跟个女娃似的,这样的小身板禁得住老夫的操练吗?怕不是要哭鼻子。”
“禁得住的,爷爷尽管操练我,我不怕的。”
“爷爷?我还没抱孙子呢,那几个臭小子总是不成亲,也没跟我生个孙子玩。”
“娘亲说,有白胡子的都要叫爷爷……”
旁边的姜烈见他们说说笑笑,崔遗琅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兄长,他不由心情郁闷地看向腰间的荷包,那里是原本送小莲花的步摇。
明明是他先发现小莲花的,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呢?他想不明白。
那枚步摇,终究还是没能送出去。
……
夜色如水,碧天澄澈,内室满地竹影参差,窗外斑鸠乱鸣,催人落泪。
崔遗琅把世子送他的那把刀抱在怀里,坐在院子看月亮。
他身下的这块水磨青砖素来被梧桐苑的下人用水洗过,经年累月,磨得干净光滑。
今晚是他守夜,梧桐苑里的下人都已经入睡,可他却没有睡意,精神很是亢奋,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太高兴了,所以才睡不着。
崔遗琅来到世子的梧桐苑已经过了半个月,姜绍果真如承诺般的那样没让王爷把他带走,他终于能换下那身他不喜欢的襦裙,再也不用学讨人厌的琵琶。
虽说是在世子身边做侍童,但世子也没怎么让他做伺候人的活计,只是让他陪自己读书习武,吃穿用度也是样样上等,两人若是一起出门,估摸谁都会认为他们是兄弟,而崔遗琅就是那个乖巧听话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