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迎面撞上,一时来不及躲开,崔遗琅便低下头,恭敬地行礼:“给王爷请安。”
江都王日益年迈,前几年患上风疾,有时眼睛都是处于半瞎的状态,他远远只瞧见个素衣少年朝他走来,乌发雪肤,体态优美。
走近后才看清少年的模样,果真是个极出色的,但当江都王看到那双清水般的眼眸,以及少年下唇的那颗小痣,他这才认出这是崔遗琅,他曾经养在身边半年的那个孩子。
从前的那个灵秀小童已经长成如今的翩翩少年郎,他愈发老了,但少年却正直青春年华,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温润如玉,那种逼人的青春之气简直要刺伤他。
似是呆愣良久后,江都王才开口道:“阿琅,你这是去何处?”
他还是如当年那般唤他阿琅,但崔遗琅却暗自皱眉,不太喜欢这个表示亲近的称呼。
崔遗琅也没抬头,只简单回道:“世子在席上喝多了酒,他派人来寻我,正要回梧桐苑。”
他抬出世子的名号,江都王也不好拦他,如今姜绍羽翼渐丰,王府全然是他说了算,他这个王爷反倒是个摆设。
“那你快去吧。”
崔遗琅站起身,沉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疾步朝世子的梧桐苑走去。
江都王看向少年远去的背影,久久没有挪动脚步。
第52章 惊变
崔遗琅进入梧桐苑时,院中的管事姑姑见到他,连忙上前:“你可算是回来了,世子殿下正寻你呢。”
这些年里崔遗琅在世子身边伺候,因他心思细腻,体贴周全,世子也更加离不开他,明面上只是个侍童,但院里的下人也拿他当半个主子对待,不敢有任何轻慢的地方。
姑姑将崔遗琅引进门,掀开猩红毡帘,内室袭地铺满猩红毡,地龙烧得滚烫,鎏金铜薰炉中焚有龙涎香,温暖馥郁。
世子身子骨不好,每到寒冬都会病上一场,梧桐苑里的地龙成日烧着,一个冬月下来,炭火都要用上好几大车。
甫一进门,内室的热气扑面而来,崔遗琅肩上的雪片融化成一小滩水,纤长的眼睫被雪水浸湿,一簇一簇,雪水顺着他的鬓发流入脖颈,湿哒哒的,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他也顾不得更衣,径直朝炕上的那人望去。
因是及冠,男人身上还穿着华贵沉重的紫色礼服,内搭一件月白色衬袍,体态端庄优雅,他眼神倦怠惺忪,敛眉半靠在炕上,面容苍白而冷隽,眉心微蹙,显然是因为吃多了酒头痛不已。
侍女想上前为他揉捏额头,都让他不耐烦地挥手呵退。
他是个警惕心极强的人,往日从不会让自己醉成这幅模样,也就是及冠之礼,实在躲不过旁人的敬酒,可越是如此,他的大脑反而越发清醒,轻易不让旁人近身。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炕上的男人睁开眼,语气含笑:“回来了。”
屋内亮腾腾点着灯烛,灯光影里,那双修长雅致的凤眼一寸寸地暴露在空气中,华韵内敛,翩若凤凰尾羽。
他的肤色也极白,却不是崔遗琅那种温润的白,而是冰雪般寒洌的质感,不笑的时候越发显得面容冷肃,眉宇锋利,一副不怎么好接近的模样。可这样一笑,便如清风明月般怡人,目光转盼多情,不由让人屏住呼吸。
不知为何,那双盈盈含笑的双眼看向自己时,崔遗琅突然心旌摇曳,目光有些漂移。
满屋都是龙涎香的气味,这种香料他也曾在江都王的身上闻到过,可那是为了掩盖老人身上腐朽的死气,但世子的屋子里除了龙涎香,还混有他自己身上的暖香,暖暖的,很舒服。
见崔遗琅在远处站立不动,姜绍挑眉催促道:“过来呀,在那里愣着作甚?”
崔遗琅垂下眼帘,掩饰住自己内心的真实情绪,走上前为世子解开礼服的带子,将那套华丽沉重的礼服从他身上褪下,动作温柔,体贴至极。
姜绍放心地闭上眼,享受他的服侍,只有在如意面前,他才能彻底地放下心来。
崔遗琅没有父亲,母亲梅笙又是个温顺柔媚的性情,他从小在母亲身边长大,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上女人般的柔气,但这股子柔气却和时下兴起的阴柔之风不同,是恰到好处的温柔。
再加上他多年习武,眼神晴明坚毅,柔中带刚,如同清润坚劲的竹枝,一看便让人心情舒朗。
因在席上吃多了酒,姜绍见崔遗琅在他眼前有条不紊地忙活,不由地笑道:“你可真是贤惠,若你是个女孩,我们这也算是青梅竹马,一段佳话,说不准母亲还会将你配与我呢。”
话一出头,两人都愣住。
崔遗琅极其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把解酒汤递到他面前:“你这是喝多了。”
姜绍自知刚才说错了话,轻笑一声将这个话题揭过,他接过解酒汤,酸酸甜甜的味道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见他眉宇松开,崔遗琅又上前替他揉太阳穴,温声道:“等会儿洗个澡再歇下吧。”
世子院子的后院有张露天汤池,正适合冬日泡澡。
姜绍点头,又轻拍他的手:“等会儿我们俩一起洗洗,我瞧你的衣裳也湿了。对了,我刚才在席上总不见你的人影,你这是去哪里了?”
这么多年来,姜绍早已习惯了崔遗琅的存在。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回过头,崔遗琅都抱着怀里的刀,清清凛凛的一张脸,一声不吭地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位置,让人很安心。
刚才及冠礼上没见到崔遗琅,姜绍反而觉得心里不踏实,连同结交朋友时都有点心不在焉。
崔遗琅如实回道:“我不爱热闹,那样的场面我不太适应,所以去外面透气,和二少爷在沁芳园的棠梨树下喝了点酒。”
姜绍睁开眼:“我说怎么在席上没看见你,也没看见二郎,原来你们一起出去躲闲?好啊,你们背着我去干什么好事呢。”
他说这话时,依旧眉眼含笑,但眼神中却多出点意味不明的情绪来。
崔遗琅笑道:“也没做什么,无非是喝点酒,一起说说话而已。”
姜绍定定地看向他的脸,没发现他有说谎的痕迹,这才回过头,语气略带嗔怪道:“你们倒是肆意快活的很,把我一个人留在那个地方,那些人不知道灌了我多少酒。”
“及冠是世子的大日子,客人们喝多了酒,行动间难免失了章法……”
崔遗琅语气一顿,忽然开口道:“不过,我听二少爷说,殿下您快要成亲了。”
说到这种人生大事,姜绍却是语气平淡,脸上不见期待也不见欣喜:“母亲前些儿也跟我谈起过此事,还在相看中,我年纪也不小了,都说成家立业齐天下,这第一步便是先成家,这世上的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见世子承认,崔遗琅不由地垂下眼帘,他明明是极其清正的长相,但唇下那颗浅痣偏生让他的容色多了几分风情,这样颔首低眉的模样,不笑也带有三分情意,直教人萌发轻率之心。
姜绍见他不说话,疑惑地望向他,当瞧见他的模样时,不由地愣住。
崔遗琅坐在他身后,因为刚从雪地里回来,乌黑浓密的长发有些湿漉漉的,雪水浸透他暗红色的里衣领口,后颈处露出一小块腻白的肌肤,被晕黄的灯光映照得如同玉石般温润莹亮,很诱人的模样。
他的呼吸忽然变得有些燥,忍不住叹道:“如意也大了,长得越发俊俏了,只可惜我没个姐妹,不然许配于你也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