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娘过世前不是一直想给你取个媳妇吗?你早点讨个老婆,她在下面也能安心。男人,要主动!不主动的话,哪个姑娘愿意理你!”
“……”
钟离越大手一拍他的肩膀:“别的不说,你师父我以前可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美男子,每次打仗得胜归来,游街时好多姑娘朝我扔花和扔果子,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掷果盈车?不过她们还是别扔果子的好,有个姑娘力气贼大,突然从上面抛过来个苹果,好巧不巧正砸在我脑门上。”
他撩起面前凌乱的白发,露出额头上的一个疤痕:“看到吗?这就是那姑娘砸的,啧啧啧,那姑娘力气也忒大了点,当时把我直接砸下马,害我出了好大的糗。”
崔遗琅不由地追问道:“那然后呢?”
钟离越大笑道:“然后我就和那姑娘成亲了,受点苦算什么,反正媳妇娶到家了。”
崔遗琅听得入迷:“原来师父和师母是这样遇到的,听起来真幸福。”
“所以你也要积极起来,不然怎么娶到媳妇,不要怕出丑!”
一听到要娶媳妇,崔遗琅顿时又把自己缩成个胆小的蘑菇,一声不吭,那副又呆又青涩的纯情模样看得钟离越乐得不行,嗯,他就喜欢调戏这种清纯少男。
这样一番插科打诨下来,崔遗琅抑郁的心情也好上不少,师父俩坐在一起喝酒,钟离越转过头看他:“我听说王妃想认你为义子,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崔遗琅抓紧手里的酒壶,垂下眼帘,轻声道:“我不太想,今天早上已经拒绝了王爷的提议。”
钟离越不在意地挥挥手:“不想就不想,要我说,整那么多繁文缛节做甚,麻烦。实在要是想认你为弟弟,你们仨随便找个日子,结拜一下不就得了,我当年和我的几个兄弟就是这样的。”
提到过去的兄弟,他醉醺醺的脸上一瞬间浮现出极其可怕的神情,仿佛一只沉睡的野兽睁开那双苍老又锋利的眼睛,哪怕衰老也无法掩饰住他的本质。
崔遗琅低下头:“王妃和王爷会不会觉得我不识好歹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这件事姜绍早跟他提起过,崔遗琅思索良久后,还是选择拒绝这个提议。
崔遗琅并不想否定梅笙的母亲身份,姜绍说的义子并不是寻常人家随便认个义母,而是真的会改门换户,如果同意做王妃的义子,他的户籍也会随之改到王府里,和原来的母亲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他理解姜绍是想给他一个更体面的身份,日后他们可能还要去拉拢各地的世家大族,行军作战的日子也是少不了的,姜绍招揽的客卿谋士里亦有不少氏族出神的公子,崔遗琅要是想彻底融入他们这个圈子,出身肯定不能差太多。
当下世人看重门第出身,薛焯身为平阳侯的儿子,却因为母亲的婢使身份遭到京城里官僚氏族的排挤和轻视,直到他年纪轻轻就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后,京城那些眼高于顶的人这才用正眼瞧他。
崔遗琅的身份连薛焯都不如,他的亲生父亲至今不知道是谁。
他轻声道:“王爷是觉得我母亲身份低贱,害怕我收到外人的排挤和鄙夷,所以才想给我个体面的身份,我理解他的好意。但别人的看法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喜欢和外人来往,反正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但我拒绝的时候,王爷看上去好像不怎么高兴。”
“你不说外人的看法和你没关系吗?姜绍怎么想的,你不在意不就得了。”
“可是王爷不是外人,我不想让他对我心生隔阂。”
钟离越原本一直在喝酒,漫不经心地听他小徒弟那点多愁善感的小心思,可忽而,他沉默了片刻,问道:“如意,你想过以后要怎么办吗?你娘过世了,以后还是一直跟在姜绍身边吗?”
崔遗琅眼神迷茫,这几天他都沉浸在母亲去世的伤痛,哪有心意想什么未来的路。
未来……
一听就很遥远,崔遗琅很少会去想以后,与其说是神经大条,其实是他因为潜意识对未知感到十分恐惧吧。你看,他刚觉得自己长大了,够坚强了,娘就永远地离开了他。
崔遗琅又喝了口黄酒,辛辣的酒液让他的思绪清晰了不少:“不知道,可能就跟着王爷吧。师父,那你呢?你也会一直呆在王府吗?”
一直以来他对师父的过去都很好奇,王爷只跟他说过,师父曾经是镇守西北边关的一位大将军,因为不满朝廷的尔虞我诈,怒而辞官,在终南山上浑浑噩噩地喝酒,直到王妃三顾茅庐请他出山,他才来到王府做习武老师,这么一呆就是十年。
别看师父平日都一副邋里邋遢的老酒鬼的模样,在正事上却非常靠谱,毫不拖沓,他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凝练结实,身材强壮精悍得像一堵厚重的墙壁,如果不知道他的年纪,谁会猜得到这是个八十岁的老头子。
人总要心存斗志和激情才会显得年轻,也不知道师父心里惦记着什么,才一直保持住这样一副强壮的体魄。
钟离越点头:“当然,毕竟王妃出的月钱不少,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我,我这个老头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崔遗琅转过头,黑亮的眼珠认真地看向他:“师父,你知道我说的到底是意思,皇上驾崩了,前朝正在为谁继承大统吵架,王爷他这几天也在和王府的客卿门人商谈些什么。师父,我总觉得今后还要打仗,你会跟着王爷打仗吗?”
他自己也没别的地方可去,跟在王爷身边也是个好出处,就当是报答王爷的恩情,只要王爷能用得上他,他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钟离越顿了一下,没回答这个问题,他放下手里的酒壶,眼神看向远处那片荒山:“你也感觉到了吗?”
崔遗琅轻轻地点头,他已经嗅到了风雨来临的气息。
皇帝驾崩,享年还不到二十岁,他死前没有留下皇子,也没有留下遗诏,皇位要在他的两个皇弟里择出,京城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前朝分为两派,一派是支持常山王的,常山王是宫女所出,出身低微,从小不受重视,到年纪后便出宫开府,一直活得跟个小透明一样。
此番他能争上一争,还是因为太后和国舅想扶持一位弱小的国君,继续为他们所掌控。
另一派是淮南王,他的生母是代宗皇帝晚年的宠妃,虽然不及当年的太后,但代宗皇帝驾崩前也为疼爱的小儿子挑选了一块最肥沃的封地。
早在先帝刚登基时,淮南王的长姐敬武长公主便看透先帝不过是太后的提线木偶,因此便和弟弟在封地蛰伏起来,这些年一直在招揽当地的世家豪强,为将来做打算。
等到先帝驾崩,长公主知道眼下便是他们的大好机会,果断和前朝的李丞相选择联手,加上她的驸马是在军中有实权的武安侯,因此淮南王在武官和文官上都有不少的支持者。
朝廷因继承大统一事吵得不可开交,目前来看,虽然淮南王一派的人马来势汹汹,但因为太后天生的国母身份,和多年以来在京城盘根错节的势力,还是常山王站上风。
也不知道尘埃落定后,到底是哪个王爷继位,不过无论是谁继位,对方都不会善罢甘休。
姜绍做为宗亲,他们这一边的血脉和先帝离得很远,即使他在封地名声颇好,便没有人提议他继承大统,对此,姜绍也不着急,依旧按兵不动,等待时机,即使京中两方势力也想拉拢他这位封地富庶的王爷,他也不为所动。
钟离越反问道:“那你呢?哼,姜绍那小子心思不简单,我早料到他非池中之物,他父王不靠谱,但王妃却是个良善之人,把他教育得很好,这些年我也看出他有那份心思。不过,都是王室血统,他不甘心想争上一争,也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