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焯歪在楠木交椅上,漫不经心地回道:“您放心,招兵买马一事我已经让手下人去办,如今已经招募近五千士兵,每日都在认真操练。当初我绞杀起义叛军时收缴到不少金帛珠宝,没有来得及上供朝廷,如今正好用来招揽流民,让他们在当地安顿下来,为军民耕种粮食。如果凡事都要长官亲力亲为,那这个长官还是趁早滚下台吧,我又不是每天都只顾寻欢作乐。”
知道他没有不是没做事,平阳侯的脸色和缓了不少,薛焯继续道:“至于响应勤王令,这是大义之举,有何不可?在我之后,各郡的地方太守都纷纷响应,人多力广,北伐成功的几率也更大。”
平阳侯怒斥道:“你说的倒容易,但纵观各地太守,不是庸才就是奸邪之辈,大部分人都是贪图勤王平乱的美名而已,真正能派得上用场的人又有多少?就拿武安侯来说,他镇守龙岭关,那地易守难攻,攻不下那个地方,讨伐军就到不了京畿。”
薛焯回道:“那您说还有什么办法?我们总不能一辈子龟缩在豫章郡,敬武长公主已经彻底记恨上我们薛家,若我们不作为,卢府也迟早会归顺于其他势力,到时候也只能任由长公主的屠刀落下。父亲,薛家已经没有人了,我们只有拼上一拼,和各地群雄一起联盟,这样尚且还有获胜的可能,再说天下那么大,谁说还不能出几个大才,就拿江都王来说,他门下可有不少奇才。”
一通解释下来,即使还是不太满意薛焯不经自己的同意擅自响应勤王令,平阳侯的脸色还是好上不少,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眼下也暂时只有这个法子,你做的不错,不过以后要提前跟我说一声,我们父子俩商量后再做决定,下不为例。”
说罢,平阳侯又欣慰地看向这个儿子:“你果然是我最出色的儿子,好在当初没有听你母亲的话,把你过继出去。虽然你生母出身低微,但你放心,等我百年之后,会让你母亲享受侧夫人之礼,与我一同合葬。”
薛焯垂下眼帘,掩饰住眼中嘲讽和轻蔑,他又给自己的杯里斟满酒,连连痛饮几杯,敷衍地笑了笑,连话都懒得回。
平阳侯没注意到他冷下来的面容,又道:“只是姜绍此人不容小觑,我觉得他恐怕也有不轨之心,如果北伐成功,那就是联盟解散的时候,你得当心,千万不能让天子落到他手里。”
当初平阳侯扶持常山王登基,也是想挟持一个懦弱平庸的天子,日后好取而代之,却没想到淮南王一派连夜发动政变,让他数十年来在京畿经营的势力网毁于一旦,这让他怎么能甘心,无论如何他都得反攻回去。
可听到平阳侯的话,薛焯故作诧异地回道:“江都王难道想取而代之?”
平阳侯沉声道:“不然呢?莫非你真信他是想匡扶社稷,精忠报国?他虽是宗亲,但身上也有王室血脉,比我们要名正言顺得多,可万万不能让他占上风。”
薛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既然他想要那个皇位,那便随他去吧。我只是想再见一面他门下那个叫如意的少年,那可真是……”
他阴鸷的双眼里闪过一丝说不清的邪气,仿佛野兽捕获猎物那种势在必得的目光,反射出青釉莲座烛台上摇曳不定的烛火,眉眼间尽是肆意猖狂。
平阳侯没反应过来,瞠目怒视:“什么?你他娘的到底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不会要跟他说,你小子响应勤王令,不为江山为美人?开什么玩笑,你啥时候变成个痴情种的。
薛焯神色微敛,一副很不好意思的羞涩模样:“不瞒父亲,我上次不是跟你回禀过吗?那个轻而易举杀掉大哥的少年就叫如意,他是江都王的手下,上次意外让他逃跑了。我想,如果江都王同意把如意给我的话,那皇位让给他也无妨,我只想和那样的良人□□地过日子,这次同意响应勤王令也是因为……”
“薛焯,反了你!”
不等他说完,平阳侯大掌直接拍断面前的长案,他撩起袖子,大步向前,作势要修理这个儿子一顿。
在平阳侯庞大的身躯扑过来时,薛焯往旁边一闪,让对方直接扑了个空,他进而绕到平阳侯的身后,一双钢铁一样坚硬的铁臂直接从后面勒住平阳侯的脖子,手臂的肌肉绷紧,用力勒紧。
平阳侯在京畿受的伤就没修养好,多年的酒色生活也让他年轻时威武雄壮的身躯渐渐地枯萎虚弱,他挣脱不开勒住他脖子的那双铁臂,满是横肉的脸涨得通红,不自觉地翻着白眼,喉咙里发出恐怖的抽气声。
薛焯面无表情地加大力度,阴鸷的双眸里压抑着铺天盖地的阴云暴雨,身上的气息愈发愈发阴寒诡秘。
伶人乐工临走前没有关拢门,一阵夜风袭来,吹灭烛台上的红烛,房间里的空气变得非常冷,连鼻间吸入的空气都透着股阴寒的气息,薛焯宽大的衣摆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手腕上一个深深的牙印在月光下隐约可见。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彻底分崩离析。
“兄长,听卢照说父亲来了,你们在吵什么呢?”
就在这时,薛平津揉捏着惺忪的睡眼,从外面进门,当他看到眼前的场景时,不由地愣住。
“摩,摩诃,快……”
看到薛平津进来,平阳侯原本死寂的双眼闪过一丝亮光,拼命伸出筋节毕露的双手,浑浊的双眼里满是乞求,他被这薛焯勒得喘不过来气来,已经开始吐白沫。
谁知看到平阳侯这样凄惨狼狈的一面,薛平津反而肆无忌惮地嘲笑出声:“哈哈哈,你看你的样子,好像一条口吐白沫的死狗啊,哈哈。”
他的笑声回荡在空旷阴森的房间里,面前又正是凶杀现场,一股寒意从平阳侯心底森然溢出,他绝望地闭上眼,知道再无转圜的余地。
薛焯脸上浮现出怪异的笑:“摩诃,父亲他不让我们去找小如意,所以我想趁早取代他成为新的平阳侯,你认为如何?”
薛平津诧异:“如意?兄长,你响应江都王的勤王令原本是为了去见如意,好,我也很想他。至于杀掉父亲……”
他脸上浮现出甜腻的笑,露出一排亮晶晶的牙齿:“在我眼里,兄长是最完美的存在,你早该取而代之,杀掉这条老狗,我永远支持兄长。”
说罢,他走到下座,拾起一把落下来的相思琵琶木,抱在怀里:“来,兄长你动手,我最后给父亲大人弹上一曲,好好送他一程。”
琵琶声起,弦声急,杀意现,沙场上金戈铁马的峥嵘如在眼前。
他选的是《十面埋伏》,在这样的场景下,便显得滑稽又可笑,平阳侯年轻时曾深入戎狄大汗的营帐,在胡人十面埋伏之下杀进杀出,全身而退,也是一代英雄人物,没想到却死在自己儿子的手下。
薛平津感觉自己胸腔内的心脏在急促地跳动,眉眼恍然浮现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神经质,有什么东西慢慢腐蚀同化他,为了弹出清脆的滑音,他的手指狠心地在锋利的琴弦上滑过,一道道浅浅的伤口便冒出来。
细小的血珠缓缓渗出,滴落在靛青色的地砖上,刺眼得很。
琵琶弦发出一声声单调的颤鸣,在阴冷的空气中不详地律动着。
薛焯再次加大手臂上的力度,平阳侯的脸已经涨红到发紫,粗短的手指胡乱地往后抓住薛焯的衣袖,用力到青筋毕露。
琵琶声越来越急促,仿佛是在奏响催命曲,又像是预兆死亡的冰冷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