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屏声息气,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住上座的男人,姜绍环顾四周,慢慢地吐出几个字:“北上勤王。”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清君侧”这个名号纵观历朝历代,已经用过无数次,倘若失败,那诸侯王不经过中央命令擅自调兵逼近京畿,便是反贼之举,这是夷灭九族的大罪。
想当年汉景帝时期的七国之乱,御史大夫晁错为国远虑,上书言诸侯封邑连郡,非古之制,提议削藩,诸侯王闻言以清君侧为名起兵谋反,晁错身死,但诸侯却并未因此退兵。
太史令评价其“变古乱常,不死则亡”,没人想做晁错。
有人又出声道:“王爷,武安侯养兵多年,光他一个人的麾下有十万铁骑,兵强马壮,光凭江都王府的兵力,如何能勤王?”
姜绍长叹:“公卿阙自重,社稷欲谁期?倘若人人皆自重,如何能够匡扶社稷,寡人会以江都王的名号发布勤王令,号令天下贤士,一同北上勤王,诛叛臣,复江山。”
客卿们身体一震,被他语气中的坚决,眼神中的威严震慑得久久回不过神来,反应过来后,他们开始交头接耳,谈论对北上勤王的想法。
唯有姜绍垂下眼帘,他慢条斯理地举起酒杯,把所有的锋芒都藏在那双温润的眼瞳里。
凡事都要做到师出有名,他北上为的是诛杀叛臣,匡扶社稷,无论是道义还是身为诸侯王的职责,他的行动在天下人眼中都挑不出任何错。
崔遗琅盘腿坐在位子上,他慢慢地拔出其中一把赤练刀,昏黄的灯光下,锃亮的刀刃反射出他坚定的眼睛。
只要有人的存在,这个世界上的纷争和不和都是不会停止的,逃避是没有用的。
一个人没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
昨晚姜绍提前说起自己的打算时,崔遗琅轻声问道:“王爷,你想做皇帝吗?”
“如果先帝是个贤明的君主,我未必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但如意你看他在位期间都在做什么。”
姜绍语气冷肃:“他不是一个好君主,在位期间只知道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外人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他其实是在金陵行宫里和妃子们玩耍时,马上风死在女人身上的。太后把这件丑事瞒得死死的,但这逃不出我的情报网。既然他不配,那就该早早地滚下那个位置。”
这便是他的矜持之道,居其位,谋其政,一个人在他的位置,那就应该履行他的职责,承担相应的责任。
“如意,我们有这样的能力,能够改变这个腐朽的世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能逃避。”
“如意,你敢不敢和我一起,我们一起尝试改变这个世界。”
当所有人都还在沉思时,崔遗琅在姜绍面前半跪下来,拔出一把赤练刀,举过头顶:“您的正义,就是我刀锋的指向。”
有一人首先俯首,在座的客卿也仿佛受到感染一样,一个接一个离开座位,他们跪在地砖上,朝姜绍长拜:“愿为王爷效力,北上勤王,诛叛臣,定江山。”
看到听雨阁里真心实意跪拜顺从他的客卿,姜绍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举杯为誓,行酒数巡。
诸位客卿见此亦饮下热酒,每个人都热泪盈眶,眼神中洋溢着澎湃的战意。
他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个时机了。
勤王令发出后,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第一个响应勤王令的,居然是薛焯。
不仅如此,他还向王妃寄出一封信,信上称他有意把自己的表妹嫁给姜绍,哪怕是做个妾也行。
第68章 表妹
豫章郡,卢府。
永隆政变后,淮南王一派的人马彻底把控住朝廷,淮南王上个月在武安侯的扶持下登基为帝,改年号为熙宁。
长公主垂帘听政,专擅朝政,凡是不顺从的官员,遂都以严刑胁迫,残忍不仁。然士大夫大多不肯拜服,在江都王发布勤王令,号召天下贤士北上诛叛臣后,各地群雄纷纷响应,一场声势浩大的讨伐之战徐徐拉开帷幕。
其中,平阳侯一脉率先受到熙宁帝的迫害,只因当初大朝会站位时,是他凭借一己之力将传国玉玺交到常山王手中,长公主深恨之,在平阳侯和他的两个儿子仓促地逃出京畿后,其他留在京畿的薛氏族人全都遭到残忍的虐杀,薛氏满门无一幸存者,血脉几乎断绝于此。
平阳侯逃出京畿后,便来到豫章郡落脚,豫章郡的太守是卢家人,卢照早在薛澄死后便归顺于薛焯,薛家父子三人暂时蛰伏于此,依靠当地豪族的助力,重新招兵买马,囤积粮食,以待反攻之机。
在江都王发布勤王令后,薛焯第一个响应他的号召,原本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养伤的平阳侯听闻这个消息,勃然大怒,因为薛焯并未得到他的许可擅自发布指令,这严重冒犯到他的权威。
这天,他强撑着从床上起身,气势汹汹地来到玉华台,只站在外面都能听到里面传来的靡靡之音,丝竹管弦铮铮作响,笑语喧然声近在咫尺,这样恣意烂漫的氛围,很难想象他们其实是逃到这里避难的。
平阳侯眼中的怒火更盛一分,脸上虬结的肌肉扭曲在一起,让这张脸显得更加狰狞可怖,他不顾守在外面的侍卫的阻拦,粗鲁地一把推开门:“薛焯!”
玉华台上箜篌笙箫之乐萦回不绝,十六个梨园乐工手持金丝楠木的拍板,乐声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所谓“帐底吹笙香雾浓”说的便是这样风流的场景。
平阳侯的闯入仿佛一团烈火投进平静的池水中,丝竹管弦之声戛然而止。
薛焯不端不正地歪在楠木交椅上,他散着头发,形容不羁,正在和卢照举杯畅饮,耳边的管弦声停下,他不悦地转过头,看到怒目而视的平阳侯时,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怪诞的笑:“是父亲您啊,有什么事吗?我忙着呢。”
旁边的薛平津已经喝得烂醉如泥,他躺在一个舞伎的腿上,睡得正香,平阳侯的咆哮声也没能把他叫醒,只是不安稳地皱眉,舞伎脸色平静地把手覆在他的耳朵上,他敛起来的眉毛又慢慢地松开。
看到这样不成体统的画面,平阳侯气得七窍生烟,他大声道:“你自己浪荡也就算了,还带坏你弟弟,全都给老子滚出去!”
玉华台上的舞伎乐工在他闯进来时便战战兢兢地跪拜在地,平阳侯祖籍在豫章郡,但他从小在雍州长大,长于骑射,生得膘肥体壮,在京畿时便有暴虐凶逆的名声,眼下他咆哮着发话,没有一个不敢服从的,马不停蹄地逃出这间屋子。
在薛焯的眼神示意下,卢照也默不作声地起身离开,顺便和舞伎把睡着的薛平津一起带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对峙。
平阳侯一甩衣摆坐下来,怒气冲冲地指着薛焯:“你不经过我的同意擅自响应勤王令,有没有想过贸然北上勤王,若是兵败会是怎么样的下场?还有,我让你在当地招兵买马,你倒好,和卢照整日在玉华台上听曲享受,我们薛氏满门被屠,你居然不想着报仇雪恨,真是狼心狗肺之人。”
他从京畿逃出前和武安侯那小子交过手,武安侯不愧是军中猛将,又比他年轻力壮,平阳侯一杆滚银枪,曾经在突厥可汗的营帐中杀进杀出,居然也败于武安侯的手下,最后身受重伤,狼狈地捡回一条命,逃回豫章郡后便卧床养伤,久病不起。
如今讨伐大军已经聚集数十万大军,声势浩大,但若要北上,必要经过南阳郡的龙岭关,可此地凭据高险,依山傍水,易守难攻,听闻熙宁帝已经将武安侯派往南阳郡,就等着讨伐大军的来到。
可若是攻不破龙岭关,北上也就无从谈起,若是他的兵还在,平阳侯不会这样束手束脚,但当下的局面,他的信心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