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池水飞溅而来,直接迸进张鹰的眼睛里,刺痛得他忍不住闭上眼,再次睁眼后,面前已经没有了少年的身影。
张鹰心里一惊:嗯,人呢?
“别动。”
一个冰冷的声音钻入他的耳中,张鹰心里一惊,一滴冷汗无声地滑落。
不知什么时候,崔遗琅已经悄无声息地移动男人的身后,赤练刀冰冷的刀尖抵在他的脖子上,一丝淡淡的香气钻入他的鼻腔。
胜负已定。
“好!”
听雨阁上的客卿开始拍手叫好,姜绍微微一笑,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张鹰落败也不见难堪,反而十分洒脱地抱拳:“承让了,在下心服口服。”
崔遗琅回以抱拳,轻轻地点头,回到听雨阁时,他先向上座上的姜绍行礼,又面向席上的客卿点头示意,礼节周到,挑不出一点错来。
客卿们回以钦佩的目光,对这个身形娇小的少年多了不一样的看法。
姜绍笑道:“如意,连续比了那么多场,你也累了,坐下休息吧。你爱吃莲子羹,我这碗便让给你。”
崔遗琅又行礼作谢,这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侍女正好把那份莲子羹端到他面前,晶莹洁白,泛着淡淡的莲子香气,除此之外,桌上还有一样酥油泡螺,一样龙须酥,一样莲房鱼包,都是他爱吃的。
他不由地抬头看向上位的姜绍,姜绍也正好朝他点头微笑,崔遗琅心里一动,慢条斯理地拿起银勺,开始用点心。
崔遗琅的位置是在姜绍下位的第二个,在他前面的是姜烈,也就是说,姜绍把他排在所有的客卿前面。
在席上进行比武前,本来还有部分出身世家的客卿因为他的座次面露不悦,毕竟他们中有人知道这是王爷从小带在身边的侍童,一个出身低贱的侍童也配坐在他们前面?但当比武开始后,这些人的眼神逐渐变了。
无论是曾经在京城的刀客,还是在江湖叱咤风云的剑士,亦或是传承家族武艺的武者,无一例外地败于这个少年的手下。
姜绍暗自观察在场所有客卿的表情,心中:这天底下的人终究也是看重才华的,如此一来,如意向这些人展现出自己的实力,他们日后也不会看轻他。
一开始和姜绍打赌的那位客卿感叹道:“连战十场,未尝一败,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愿赌服输,这杯酒,我先干为敬。”
说罢,那位客卿痛饮三杯,直喝得面红耳赤,连眼神都有些模糊了。
崔遗琅吃点心的动作一顿,心想:我这个时候是不是要陪对方喝一杯?
他很少参加这样热闹的场合,宾客之间推杯换盏的潜规则他也学不会,看不懂,因为今天他必须到场比武,所以才陪姜绍来听雨阁。
这样一紧张,崔遗琅顿时坐立不安起来,俊俏的脸蛋上没有任何表情,冷得像块冰,若换做是旁人,居然还会以为他这是恃才傲物,瞧不起人呢,只有姜绍从他的微表情里看出他的无措。
姜绍心里一笑,举起酒杯:“如意还小,这杯酒寡人替他喝下。”
顿时,所有客卿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姜绍身上,纷纷朝王爷敬酒,崔遗琅见没人再看他,那股如芒在背的感觉终于消散了,他一声不吭地继续用点心,极低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旁边的姜烈笑着看他:“别板着张脸,笑一笑,别人都以为你是为人傲慢瞧不起人呢。”
崔遗琅认真道:“我没有瞧不起人,我只是不习惯这样的场合而已。”
“那之前那个姓李的和你比武,他说你用刀背敲他,敲得可重了。”
“比武到一半,他偷偷摸我的脚……”
“什么?那个畜生现在在哪里?”
姜烈愤愤然地站起来,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他尴尬地坐下来,示意他们继续喝酒。
等到别人的目光都从他身上移开后,姜烈这才继续寻找那个畜生:“咦,怎么不在,不会是趁乱逃跑了吧。”
崔遗琅安抚他道:“没事,反正我已经教训了他一顿,唉,所以说我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姜烈认真道:“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你告诉我,我一定帮你打回去。”
崔遗琅淡笑着点头,两人凑在一起吃点心说小话,俨然一个自己的小圈子。
宴席过半,姜绍放眼观察席上所有客卿的脸色,忽然沉声道:“诸卿,寡人要宣布一件事。”
看到他庄严冷肃的表情,原来肆意欢笑的宴席顿时安静下来,那些喝得满脸通红的客卿脸色微变,意识到王爷要说正事,纷纷放下手里的酒杯。
崔遗琅心里一动,知道姜绍到底要宣布什么,早在昨晚,姜绍便把今日的打算全部告诉了他。
在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后,姜绍轻轻地叹了口气,从身边的侍从手里拿起一封信,说道:“昨天晚上,我得到京城的密使传递出来的消息,常山王七天前已在皇宫暴毙身亡。”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姜绍让侍从把那封密信传下去,所有宾客一一看过,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
早在一个月前,前朝对继位者已经盖棺定论,长公主和淮南王虽然来势汹汹,但太后和国舅爷凭借多年来在京城的经营,也同样拉拢到在军营里掌有实权的平阳侯做为后盾。
在大朝会的时候,平阳侯直接当着长公主和所有官员的面,放肆地走上前,将传国玉玺递到常山王手里,而与此同时,站在常山王一边的官员立马跪下高呼万岁,如此算是彻底分出胜负。
可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长公主的驸马武安侯居然趁夜发动兵变,杀进皇宫,直接鸩杀了常山王和太后。
政变还是讲究谁的动作更快,谁的手段更狠辣,如此一来,皇位便只能落到淮南王的手里。
因为路途遥远,地方大部分太守还没接到常山王身死的消息,姜绍在京城也有客卿人手,消息灵通,这才提前知道政变的细节。
姜绍叹气:“淮南王一派杀掉太后和常山王还不肯停手,甚至还把当初支持常山王登基的官员尽数屠杀,太后的娘家更是九族惨遭屠杀,整整七天,午门菜市口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御史大夫曾琬原本没有站在两位王爷的任何一方,只是因为看不下去淮南王一派肆意屠杀官僚,在大朝会上站出来痛批他们的残暴,结果武安侯在朝堂上直接拔出砍刀,将他腰斩。
御史大夫的身体断成两截,但人居然还没死,他用自己的血在含元殿的地砖上连续写了十二个半的‘反’字才断气,他的儿子都被发配边关,妻女也没入教坊司为妓。此乃忠义之士,却落得如此下场,不免让人心寒。支持常山王的官员里,唯有平阳侯提前得到消息,带着他的两个儿子逃回了老家豫章郡。”
席上的客卿大多数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年人,尚且有一腔报国的热血之心,有些人原本就是朝廷的官员,只是因为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这才愤而辞官,聚到江都王的门下,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够重返京城,改变这一现状。
他们当年也有同僚选择留下,想拼最后一次,看能不能用自己的双手改变什么,可最后他们什么也能改变,反而成为淮南王一派的刀下亡魂,到死也没有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
听到姜绍说起当今前朝的惨状,客卿们都不由地低落下来,甚至还能听到有人在暗自垂泪,一时间席上的氛围非常悲戚。
有位客卿开口道:“王爷,我们这些人都是些郁郁不得志的俗人,聚在一起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重新回到京城吗?世道如此,国势岌岌,我们个人的能力太过微小,只有聚在一起尚且能有一拼之力。王爷,您想做什么,尽管说吧。”
他看向周围的伙伴,其余客卿也轻轻点头,在江宁郡的这些年里,他们亲眼见证这个郡的安稳和太平,和外面一比简直是个世外桃源,也知道这一切的成果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们都发自内心地钦佩这位江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