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遗琅定定地看向姜绍,眼神里有说不出的味道。
意识到如意话中的深意,姜绍狼狈地别过脸,不敢去看那双眼睛:“如意,你让我先想想,你知道的,因为父王,我对这个接受不了,你再让我想想。”
看到姜绍的反应,崔遗琅已然真切地明白他的态度,这让他心里愈发苦涩难言,闭上眼,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自从那日两人说开话以后,姜绍和崔遗琅之间便产生了一层朦胧的隔阂,平日里就算偶尔聚在一起,也不像往日那般亲密无间,就连一向迟钝的姜烈都发现哥哥和如意之间不对劲的氛围。
而正巧这时,崔遗琅身上的伤口不幸地出现炎症,身上也开始发热,姜绍心里担忧得不行,却又担心拖延北伐的步伐,于是便把崔遗琅暂时留在南阳郡养伤,自己率领联军继续北上攻打城池,姜烈主动提出要留下来照顾崔遗琅,姜绍也依了他。
这天,姜烈刚处理完伤亡将士抚恤金的事宜,听医女说如意又开始发热,马不停蹄地从衙门赶回来。
房间里,崔遗琅恹恹地躺在床上,头痛鼻塞,面上烧红,请医女过来把脉,说是心血不足,心气虚而生火,思虑过重,重新开了更温和的方子,院子的侍女正在茶房用银吊子煎药,一屋子药里药气的。
姜烈刚进入内室,便看到崔遗琅斜靠在床塌的软枕上,他刚吃过药,不时地轻咳几声,看到姜烈进来,医女起身把空掉的药碗端下去,把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崔遗琅见姜烈进来,挣扎要起身招呼,姜烈连忙扶他躺下,把崭新的红绫被盖在他身上,只露出一张烧红的脸,下颌尖瘦,双眼烧红水润。
姜烈把手贴在他额头试探一下热度,惊道:“怎么烧得那么厉害?”
他眼神担忧,心疼地看向床上的男孩,也不知道兄长怎么想的,让如意一个小孩子去对抗武安侯这样的大将。
不过,想到如意眼下在联军的声望,姜烈也不是不能理解兄长的做法,有薛平津名声在前,姜绍抛砖引玉的做法果然产生不错的成效,崔遗琅和武安侯的那一战直接将他的名声彻底地打出去,眼下无人不知江都王门下有个少年将军,威武善战,且对他的主公忠心耿耿,甚至有人称他为当今天下第一武将的。
崔遗琅垂下眼帘,声音嘶哑道:“医女说伤口有点炎症,眼下天热,反反复复总不见大好,是我不好,突然就病倒了,误了联军的大事。”
他有点气虚,说上半句就得停下来歇口气,忽而剧烈咳嗽几声,一时止不住,嗽得面上烧红,额头冷汗渍渍。
姜烈连忙坐在床沿替他顺背,安抚道:“你且放宽心,联军的事还有其他武将呢,而且,你杀死武安侯,算是彻底击垮了京城那帮乱臣贼子的斗志,这可是顶顶的功劳。生病就好好养着,你是武安侯作战才落下的病痛,怎么也不能怪你。”
崔遗琅强忍住喉咙间的痒意,勉强朝姜烈露出一丝淡笑:“谢谢你宽慰我了。”
看到姜烈担忧的神情,崔遗琅心里涌起一股暖意,他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其实他和姜烈聚在一起的时间反而更多些,姜绍身子骨不太好,因而不喜欢出门玩乐,但姜烈却是个活泼爱动的性子,光自己出去闹腾还不够,做什么都爱把崔遗琅带在身边,久而久之,江宁郡的世家公子都喜欢调侃他们俩总是成双成对地出现,偶尔只看到一个人还觉得不习惯呢。
比起在姜绍面前的拘谨恭敬,崔遗琅在姜烈面前要放松自然很多,可能是因为姜烈洒脱自然的性子吧,以前他们出去打猎郊游,回王府后姜绍还会抱怨几句他们两在家里坐不住,老是喜欢结伴出去玩,把他一个人落在王府。
不过,想必王爷应该没来得及和姜烈说他喜欢男人的事吧,不然他们现在也不会那么和谐,崔遗琅眼神暗淡,早知道如此,他就不该说实话,因为先江都王的荒唐作为,这两兄弟应该都很讨厌龙阳之好吧。
他苦涩黯然的神情被姜烈敏感地捕捉到,想起兄长临走前,两个之间古怪的氛围,姜烈迟疑地问道:“如意,你和兄长之间是闹矛盾了吗?”
崔遗琅闭上眼,睫毛轻轻地抖动几下,还是如实道:“我告诉王爷,说我喜欢男人,以后不想成亲,王爷便恼了我。我们现在,算是在冷战吧。”
啊?
听到崔遗琅说的话后,姜烈有片刻地愣神:“如意你怎么会喜欢男人?”
他的反应和姜绍简直一模一样,崔遗琅垂下眼帘:“你也觉得这样很恶心吗?”
姜烈赶忙解释道:“我怎么会觉得你恶心,我只是……唉……”
他吞吞吐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眼神落在如意脸上时有片刻的愣神:崔遗琅近来都躺在床上养病,他发长七尺,满头乌亮的长发在灯光下当真是熠熠生辉,比起在战场上的灼灼风华,眼下这病恹恹的姿容倒像个娇弱的小公子,肤色玉曜,仿佛透明似的,好比刚抽出径的细草,可怜又美丽。
姜烈顿时看得呆愣住,久久没回过神来,胸腔内的心脏开始不规律地跳动。
回过神后,他脸上不自觉地开始发热,甚至不太敢去看崔遗琅的脸:“喜欢男人就喜欢男人呗,如意,你别多想,我以前讨厌龙阳之好只是因为父王他行事荒唐,给我留下这个群体都爱胡作非为的刻板印象,后来我在江宁郡也碰到不少喜欢龙阳之好的人,他们中间有和父王一样荒淫的,但也有两人之间和和美美的,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那样的不堪。所以,这也是分人的,只要两个人是真心在一起的,不对外人造成困扰,我也不会投以鄙夷的目光。唉,主要是没想到你会喜欢男人,我还以为……”
他说到一半就顿住,不想提起父王给如意造成的心理伤害,但这种取向无论是先天造成的,还是后天影响下产生的,在当下其实都没有受到太过激烈的抵制,因为长辈通常也只在意儿子能否传宗接代,只要两个男人在一起不会抵触和女人生孩子,他们爱怎么闹怎么闹,京城豢养男宠的贵人也不在少数。
如意的母亲已经过世,他如今在这世上也没个亲人,姜烈听他说自己喜欢男人时,也只是担心他心仪的对象并非良人,并没有产生过度的抵触情绪。
姜烈这完全是在说心理话,崔遗琅抑郁的心情好上不少,他从被褥里伸出手放在姜烈的手背上,轻声道:“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在乎外人对我的看法,但你和王爷都是我最在意的人,我不想瞒你们,但又不想你们因为这个讨厌我,王爷已经因为这事同我生分了,谢谢你能理解我。”
当崔遗琅的手抓住他时,姜烈的手指一抖,更加紧张起来,不知为何,在不知道如意喜欢男人前,两人尚且还能自然地相处,但现在的话,姜烈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无声地发生了改变。
他强压在狂跳的心脏,问道:“那如意,你是喜欢上谁?兄长难道不同意吗?”
问出这句话后,姜烈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崔遗琅沉默良久后,眼神茫然:“我也不知道到底算不算喜欢,但是一想到我们以后会分开,心里就闷闷,很难受。”
他把手覆上自己的胸口:事到如今,他也不清楚自己对王爷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是从感激中萌生出的情爱?亦或是只是从小一起长大,所以对王爷产生了占有欲?他们之间有太多的羁绊,以至于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看到他的表情,姜烈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却没有过多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