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是会让人失去理智的,一时间,京城让他搅得鸡犬不宁,姜绍明显地感受到这座城池里充满浓浓的杀戮之气,浓重的血腥味冲天而上,每个人都疯狂到了极点。
长公主放的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夕阳下,姜绍望向未央宫那片熊熊燃烧的火焰,心里也萌生无尽的悲凉之感。
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1】
听完姜绍的讲述,姜烈身上冒出一层鸡皮疙瘩:“他做得那样决绝,难道不怕没有世家再依附于他吗?”
姜绍冷声道:“留在京城的大族都让他杀得一干二净,一两岁的小孩他都没放过,哪里还有什么世家。”
在薛焯的刀下,每个人和猪狗无异。
崔遗琅沉思良久,却不难理解薛焯会这样做,他的母亲是婢使,十六岁刚当上议郎的时候,他的兄长薛澄便在外面大肆散布他的身世,说他出身卑贱,不过家奴而已,薛焯并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但他不能容忍旁人践踏他,这可以算是他的一场报复。
你们自恃高贵,最终还是死于一家奴的手下,尸骨无存,死无葬身之地,这算不上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再而,要养一支出色的铁骑兵需要大量的钱财,洗劫内库是最方便的途径,薛焯需要钱来养活他手下那支强兵,眼下他甚至还在扩军,需要的钱财也越来越多。
崔遗琅突然想起薛焯曾经对他说的话:
“我这一生所做所为,求的不过是快活二字,我和摩诃都深恨曾经肆意践踏过我们的人,我不是那种以德报怨的性子,别指望我做出什么良善的行为,我享受鲜血、暴力和性爱给我带来的快感,只要我痛快了,身后的骂名与我何相干。”
他就是这样的男人,没有公理心,也不会产生负罪感,是个完完全全依靠本能的欲望而行动的怪物。
正当他们商讨接下来该如何行动时,有个青衣短打的小厮从外面进来,汇报平阳侯来访,询问姜绍该如何接待他。
三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姜绍沉声道:“把侯爷带到书房,寡人一会儿就来。”
崔遗琅主动道:“王爷,我陪你一起去吧,薛焯此人阴晴不定,我担心他会对你不利。”
姜绍略微思考一下,同意了这个提议,只是念及他们过往的那些个破事,皱眉道:“等会儿如意你便站在屏风后面,若是薛焯有不轨的举动,你再出现动手。”
他不想再让薛焯再看见如意,哪怕只是见面。
当薛焯踏入书房时,姜绍已经坐在上位,他今天身穿身穿六爪坐龙白蟒袍,头戴琉璃紫金冠,眉清骨秀,长眉入鬓,举止矜持端正,光看品貌,当真是个极风流的人物。
在他身后一扇巨大的水墨画屏风,上面绘有中原锦绣山河的大地图。
薛焯一揽衣袍,随意坐在下位,往四周寻找:“王爷,如意呢?他的伤还没养好吗?我和摩诃想他想到不行。”
他说话这样的直白,让姜绍心里的火气更盛,他不明白为什么世上能有将情爱之事这样不知羞耻地公之于众,更何况他们还都是男人,简直没有任何廉耻之心。
屏风后的崔遗琅呼吸一滞,薛焯每当谈起他的语气都轻浮浪荡,尾音中的缠绵诱惑感会让他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地牢里发生过的事,心口突然有点发热。
“侯爷,您不用找了,如意今儿不在这里,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姜绍冰冷的声音将他从那种炽热迷离的幻觉中抽离出来,崔遗琅轻抿嘴唇,平缓自己的呼吸,眼睛紧盯住屏风外的薛焯,生怕他对王爷做出任何不利的举动。
没在房间感受到旁人的气息,薛焯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随口道:“也没什么大事,我只是想来看看如意而已。”
姜绍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侯爷,如今朝局紊乱,陛下信任你,让你来主持大局,你便应该尽心竭力地为朝廷办事,而不是只想着儿女私情。”
知道他心里有火气,薛焯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皇帝如今信任我,我自然会扶持小皇帝做一位明君,引导他走向正途,做个一心为民的好皇帝。王爷北上勤王,诛杀叛臣的目的已经达成,为何还不安心回到封地,难不成还另有图谋?”
姜绍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他北上勤王为的就是先控制住皇帝,等到合适的时机再逼他退位让贤,可眼下皇帝落在薛焯的手中,薛焯完全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而他几乎算得上一无所获,让他这样灰溜溜地回去,他怎么能甘心?
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昏黄幽暗的光在他们的脸上投下斑驳的痕迹,每个人的脸色都阴沉得可怕。
这时,薛焯突然咧开嘴,露出锋利的牙齿:“江都王,你难道不怕我吗?想必你也知道我做的事,我如今把京畿的世家门阀屠得一干二净,外面的人都说我是活阎王转世,而眼下唯一能与我抗衡的,可能便是你的江都王府了。若我真想对你不利,你的处境可就威胁了。”
毕竟薛焯本人武艺不凡,而姜绍从小便身子骨柔弱,虽然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可若叫两人当真比武,落败的也只会是姜绍。
姜绍明显地听出他语气中的威胁之意,也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杀气,却也不动声色地笑道:“侯爷,你我二人如今还是盟友,又并肩作战过数次,我信得过侯爷的人品,侯爷定不是那种人。”
不,他真正相信的,是站在屏风后的那个人,那个永远会站在他这一边的人。
崔遗琅此刻也感受到薛焯身上冒出的杀气,他的手指轻轻地抚上腰间的刀柄,做出迎战的准备,夜风静悄悄地鼓起他轻盈的衣摆,衣袖上用金线绣成的赤莲在灯光上熠熠生辉。
嗯?
此时薛焯终于感受到房间其他人的气息,他惊讶地挑眉,看到对面姜绍低眉含笑地品茶,已然明白屏风后的到底是谁,没想到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如意的武功便大有长进,刚才他都丝毫没觉察到如意的气息。
薛焯眼神温情地看向屏风,青铜长信宫灯里明亮的烛火把角落所有的阴霾都驱散,他终于看清屏风上印有个小小的人影,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效果让他心头愈发火热起来。
他收敛身上的杀气,语气放缓:“王爷还真是走到哪里都会把如意带在身边,怎么把他放在屏风后不让他出来见人呢,王爷这是在金屋藏娇呢。”
姜绍有些保持不住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刻,他还真想修筑一座金屋把如意藏起来,免得外面这些不三不四的人都来觊觎他。
当这个想法从他心里冒出来时,连姜绍自己都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也会拥有这种偏执病态的想法。
薛焯拍手,示意身后的侍从把他准备好的东西拿上来。
他打开盒子,漫不经心地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通体洁白的玉璧折射出的光芒反射到姜绍的脸上,让他情不自禁地睁大眼,瞳孔剧烈地收缩。
这居然是传国玉玺。
姜绍脸色平静地看向桌上的传国玉玺,玉白的手指扣紧手心的茶杯:连传国玉玺都落在薛焯的手里,那未央宫的皇帝想必也是他的傀儡。
他心想:薛焯把传国玉玺拿出来干什么,难道是想向我炫耀吗?
薛焯开门见山:“江都王,你知道吗?我每次都觉得和你说话烦得很。”
姜绍没说话,脸上依旧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眼底却黑沉沉,有点皮笑肉不笑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