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焯捏起茶杯,嘴角的笑容刻意又讽刺:“你和大朝会上的那些官吏其实也没有本质的不同,明明都是为的一己之私,却非要扯上个光明正大的幌子。你活得累不累?倒不如坦诚一点。”
话音刚落,姜绍便被他的话直击心脏,到底对面的男人比他大了快十岁,姜绍还在练武场和师父练习骑射,薛焯已经开始和他的父王谈论南粮北运的政事,即便姜绍天赋出众,有号令群雄的本事,但十岁的年纪差带来的是阅历和心态的差距。
在薛焯接二连三的攻势下,姜绍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殆尽,眼神冷冰冰地看向面前的男人,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薛焯把传国玉玺往前推上几寸,眼神中丝毫看不出对这块玉玺的珍重,轻描淡写道:“我可以和你分赃,皇帝归我,传国玉玺可以给你,你想用它来做什么都行。”
姜绍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知道薛焯一定还有其他条件。
果然,薛焯看向屏风后的少年:“前提是,你把如意给我,反正他也不过是你的侍童而已,这笔买卖很合算吧?”
此话一出,站在屏风后的崔遗琅顿时呆愣住,他没有薛焯会疯到用传国玉玺做为交换,那可是上可传承国祚,下可号令诸侯的传国玉玺。
他急忙去看姜绍的表情,但因为姜绍是背对屏风而做,崔遗琅只能看见对方的背影,心里不由地开始慌神。
如果有这块玉玺,即便皇帝落入薛焯的手里,姜绍大可回到江宁郡,以奸臣乱政的口号讨伐薛焯,甚至能在合适的时机自立为帝,因为世人都相信,传国玉玺落在谁手里,谁便是真正的天命之子。
不是崔遗琅想质疑姜绍的品性,但在那么大的诱惑面前,由不得他不多想。
薛焯笑道:“传国玉玺当换盖世英雄,王爷,您意下如何?”
好在不过几息后,姜绍便出声道:“侯爷,如意不是能随便用来交换的物件,即便是传国玉玺,我也不能答应你。”
“哦?是吗?那不如询问一下如意自己的想法。”
看到外面的两个男人都把眼神投在屏风上,崔遗琅冷声道:“忠臣不侍二主,侯爷请自重,我是不会背叛王爷的。”
薛焯笑吟吟地接话:“烈女不嫁二夫?如意果然是个贞洁烈女。”
这男人还真是恬不知耻……
听到薛焯用那样的词形容自己,崔遗琅浑身上下的气血顿时被怒火烧得滚烫,恨不得当场从屏风后冲出来,和他畅快地打上一架。
姜绍也忍耐到极点,他冷声道:“王爷说笑了,如意是男孩子,不是什么贞洁烈女,他跟在我身边也只是因为我们之间志趣理想相同。夜色已深,王爷还请回吧。”
薛焯毫不在意地起身,把盒子收起来:“交易永远有效,王爷什么时候想好了,把如意送过来,我定把传国玉玺双手奉上。”
在薛焯离开后,崔遗琅从屏风后走出来,姜绍依旧坐在原地,看向桌面曾经放置传国玉玺的那个位置,眼神里闪烁着种种看不清的情绪。
崔遗琅轻声叫他:“王爷。”
看到如意不安的表情,姜绍温声安抚道:“如意,你现在是良民,母亲早在几年就放掉你和你母亲的奴籍,哪怕是我也没理由不顾你的心意,随便把你送出去。我承诺过的,这一路上,只要你对我不离不弃,我便永远不会舍下你。传国玉玺又何如,没有那个东西,我难道就不能夺得天下?”
薛焯想必也是这样想的,他们两个都是从来不信天命的人,事在人为,与其信奉那些虚假的东西,不如相信自己手里的力量。
崔遗琅被他的话狠狠地触动到了:“王爷……”
当看到那双水盈盈的眼睛时,姜绍却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慌张地别过脸,咬牙道:“如意,我和周家小姐的婚事已定,下个月便是我大婚之日。不过你放心,你喜欢男人的话,我日后也不会阻拦你,只要是个好的,让我调查一番那人的身世人品如何,我便同意你和那人在一起。”
王爷要成亲了?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后,崔遗琅的心顿时从高处跌到谷底,这样剧烈的情绪转变让他脸色苍白,姜绍不忍去看他的表情,垂下眼帘,做出一副要处理政事的模样,但连手里的折子拿倒了都没发觉。
不知过去多久,崔遗琅感觉自己站在原地的双腿僵硬得发麻时,他才勉强露出一丝虚弱的笑:“这是件好事,恭喜王爷。”
他垂下纤长的睫毛,还好当时没说出自己对王爷的感情,不然他们怕是日后连君臣都做不成了,这样也好,至少他还能呆在王爷身边。
崔遗琅紧咬住下唇,几乎控制不住喉咙间的哽咽,难过得想要哭出来,他再也不想和王爷呆在一个地方,便告辞道:“王爷,夜色已深,您早点歇息,我先退下了。”
看到如意消瘦的背影,姜绍捂住头,思绪乱成一团麻:这样真的是对的吗?他不知道。
从书房离开后,崔遗琅满脑子都是王爷下个月要成婚的事,他走在回房的小径上,遍地都是散乱的红叶,他目光茫然地在原地站住,只觉心里发慌,胸口痛,大脑又昏昏沉沉的,纠结和苦楚无处排遣。
此时秋日渐深,寒风掠面,庭院中的各色奇花异草经霜变色,尽已枯萎,遍地残枝焜黄,忽闻草丛中秋虫鸣泣,合着凄厉的松风声,顿觉萧瑟荒凉,恍然有种穷途末日之感。
崔遗琅慢慢地坐在石阶上,他身上是件单薄的暗红色外衫,双眼微旸地抱住自己怀里的刀,痴愣愣地瞧着这满庭红叶,一头鸦青色的长发凌乱地迤逦在后背,肤色凝白几乎透明,纤弱细致的眉眼看上去很可怜。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王爷和未来的王妃,大脑好像再也分泌不出任何情愫。
在他独自排遣内心的苦楚和忧郁时,耳边忽而听到陌生的脚步声,缓缓抬头,只见一青袄双髻侍女从小径那边款款走来。
那个侍女恭敬地欠身:“崔小将军,我家小姐有请。”
崔遗琅脸色苍白地看向侍女,细声喃喃道:“你家小姐是?”
侍女回道:“我家小姐姓周,是平阳侯的表妹。”
崔遗琅有种不详的预感:是即将进门的王妃?她找我会是什么重要的事吗?
第74章 莲子心
青袄侍女把崔遗琅引进周梵音暂时居住的院子,刚踏入院门,便听到一阵琴音似清泉般涌出,他有片刻地恍神,仿佛听到象佛国里迦陵频伽的鸣唱,杳然无际,意境悠然深远。
见他脚步顿住,侍女疑惑地看向他:“将军何故停下?”
崔遗琅不好意思地轻笑一声,掩饰住刚才自己的失神,这位周小姐的琴音还真是妙极,这应该是她自己谱写的曲子,他过去从未在宣华苑中听过。
他回道:“听到这院中的琴声,清越动人,一时有些入迷。”
回味刚才的琴音,他心想:只是未免太孤寂了些,听起来冷冽得很,恍然有肃杀之色。
侍女笑着解释道:“这是我家小姐在抚琴。”
周梵音因为身份的原因素来不爱出门与其他官家小姐玩乐,二十年来困于内宅,整日以佛经和古琴为伴,不知情者都觉得她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子,性情却冷得像块捂不化的冰,寒冷得能够伤人。
她的前两个未婚夫都因意外过世,若换做是旁人,多少会感伤自己时运不济,可她却丝毫不在意外面对她名声的诋毁,也不见她为未婚夫流过几滴泪,只把自己关在房中焚香弹琴,简直像个没个七情六欲的死物。